女人渴望被愛的心一直蠢蠢欲動 ▏ 鳶記

傾訴人：瞿紅，化名，女，38歲

文 ▏ 於恩勝

瞿紅面容嬌好，只是臉色有些憔悴，眉宇間兩道細小卻深刻的皺紋昭示著曾經的焦慮和憂傷。

我們坐了了很久，她只一味沉默著。

我說：你想談什麼都行，不要有顧慮。

她的嘴角終於擠出一絲難為情的笑容：下了多大的決心才來，來了又下不了決心說，我就是這麼優柔寡斷的人。

事情弄到今天這個地步，也是這優柔寡斷的性格弄的。

三 十 三 年

我長在一個封建色彩很濃的傳統家庭。

上高中的時候，社會風氣剛剛開放，看到同學穿喇叭褲高跟鞋，心裡饞得不行，可怎麼也不敢開口向父母要。

因為我早就從他們嘴裡聽到了評判：那是流氓阿飛的服裝。

我上初二的時候，學校出了一件事：高一的一個男同學和女同學戀愛，女孩子生下了一個男嬰。

那件事在當時非常轟動。

我母親表現出了極大的憤怒：小小孩伢兒的就做大人事，太不知羞恥了！他們父母是怎麼教育孩子的？豈不是要叫人笑話好幾輩子？要是換了咱的孩子，我一刀就劈了她！當時我真是聽得心驚肉跳。

家庭和學校的教育，潛移默化地使我安分守己正派老實地做人，不做出格的事，不做被人恥笑的事。

所以，在三十三歲之前，我按部就班地升學，就業，結婚，生孩子，過著平靜甚至是閉塞的日子。

有時候看女同事去咖啡廳，酒店，說些很得體的話，還能喝酒，也覺得自己生活太悶，但我一邊羨慕她們活得那麼有樂趣，一邊又覺得結了婚的女人和男人在一起喝酒跳舞畢竟是輕浮。

所以，我還是過著自己很有規律的日子：上班，看孩子，做家務，周六周日到母親和婆婆家。

熟悉我的人都說：你簡直不像這個時代的女人，像你這麼漂亮，生活應該非常精彩的。

我們單位里的人也說：誰能娶到瞿紅這樣的女人，絕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漂亮能幹，性格又好，關鍵是正派。

我聽了這些話，心裡美滋滋的。

那時在我看來，說一個女人正派，是對她的最高評價了。

沒有半點波折的生活使我變成了一個簡單的女人，我從來沒有想過會遇到一個使自己動心的男人，更不敢想會與丈夫之外的異性發生關係。

但事情還是發生了。

沒有誰強迫自己，所有一切都是自己願意的。

雖然掙扎了那麼長時間，到底還是陷進了那裡面去了。

三 年 零 十 三 天

金濤是部隊轉業到我們單位的，他被安排在我隔壁的辦公室。

剛來的時候，無論見了誰，開口必稱老師，很謙恭的樣子。

他很要強，快四十歲的人了，面對完全陌生的業務，陌生的環境，他不溫不火地向人請教，八面玲瓏地與領導和同事們打交道。

不到兩年，他的業務水平就趕上了一些工作了十多年的人，還被提拔當了科長。

有人便說他很有心計，並說從部隊到地方上的人第一年是蟲，第二年就是龍了。

面對個別人的非議，他充耳不聞，工作得更起勁兒了。

我很佩服他的聰明和定力，所以，不管他向我問什麼，我都會把自己知道的毫無保留地告訴他。

對我的無私幫助，他很感激，多次說等他有了條件一定好好謝我。

說這些的時候，他用很深的眼神看著我，讓我覺得有些不自在。

然而在同事們面前，他對我很客氣，甚至有些冷淡，我就覺得這人有點虛偽，但也沒往心裡去，因為他畢竟與我沒什麼大關係，只不過一個同事而已。

我們倆的關係發生變化是在三年前他當了副局長後。

有一天，他突然打我手機，接起的時候，他說：你別說話，聽著就行。

我還沒反應過來呢，只聽他說了句要我到某酒家吃飯後就掛了。

當到了酒店，發現他只請了我一個人。

坐好後，他笑眯眯地盯著我：你猜，今天是什麼日子？我疑惑地搖了搖頭。

他也搖搖頭：唉，可憐的女人，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說完，他從桌子底下拿出一束鮮花遞給我：生日快樂，永遠快樂。

我像木偶一樣任他把鮮花塞到我手中，腦子裡一片空白。

我機械地吃著菜，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也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但我心裡很清楚，這一切是不正常的。

他盯著我的臉，很真誠地說：「你知道我最欣賞你什麼？你的平淡。

你從不像其他女人那樣狂熱地崇拜物質，而是知足地生活著。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一個男人沒有壓力。

所以，我一直都很羨慕你對象。

像你這麼漂亮、性情又好的女人，過得如此淡泊，一點也不矯揉造作，真是太難得了。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如果這輩子我能夠擁有像你這樣的女人做妻子……」他說到這裡，搖搖頭，嘆口氣。

「不過，我還是感謝老天，起碼讓我遇到了你……」

我從未被人如此讚美過，而這個人，又是我覺著好的人，我感到有些緊張，也有些陶醉，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幾年來，我控制著自己的感情，不敢跟你表白，怕你生氣了，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

但你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撐，每天看到你安靜地在辦公室里做事，偶爾聽到你的笑聲，我就覺得生活有了意義。

你不要看我表面上很風光，實際上我的內心是消沉的。

人到中年，日暮黃昏，想自己這一輩子徒有抱負卻萬事皆空，就覺得生命沒有什麼意義…..」

他說了半天，看我還是一副茫然的樣子，不禁又嘆氣，「你都這個年齡了，還這麼單純，真是難得。

說句話你不要生氣，我覺得你活得很可憐，像你這麼漂亮，應該享受更多的快樂。

比如有一個人真心愛你，他會讓你享受物質和身體上的快樂……」

當我終於聽明白了他的話後，渾身冰涼，心像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似的。

我沉下臉來，很鄭重地對他說：「你看錯人了，我不會和你有那種關係的。

」說完，我就想走，他伸手攔住我：「我會讓你感動的，我這個人向來是說到做到的。

給我一年的時間，好嗎？」

我搖搖頭：「一輩子也沒有用的」。

「那麼，三年，三年行了吧？人生苦短，我們已經不年輕了。

」

我沒出聲。

他笑道：「好，你默認了。

三年，三年後你再不答應，我服輸。

」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默許會帶來什麼。

除了父母，沒有誰想到過我的生日，單是這點，他已經打動我的心了。

但我是有夫之婦，絕對不能和別人有什麼瓜葛，否則沒法挺直身子做人。

快到天明的時候，我這樣安慰自己：三年的時間太長了，他不會堅持到底的。

但沒想到，從那以後，他每天都給我一個電話，問寒問暖，那種口氣，不是很親密，但很親切，讓人聽了心裡暖暖的。

漸漸地，我習慣了有他的問候聲。

一年後，他又約我吃了次飯，依然是我的生日。

他用一種很特別的眼光看著我：「你真是個很特別的女人。

三百多天，你就沒有一點感覺？」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像他這樣有能力又有魅力的人，應該值得去愛，但我已經沒有資格了，我打心底里認為結了婚就不能再與別的男人有親密的關係，因為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第二年，我們之間依然是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

他對我的關心更進了一層，不但提醒我在工作中要注意什麼事情，而且在生活上，真的是可以用疼愛兩個字來形容了。

我的一舉一動仿佛都在他的視線里，他會在下雨天的時候找個藉口把我送回家，我生病的時候，他會以工作的名義將我叫到他的辦公室，拿出藥看著我喝下去。

面對他無微不至的關心，我開始還冷著臉拒絕，但漸漸的，我接受了他的呵護。

而後來，我已經深深迷戀上他的這種體貼了。

一天接不到他的電話，我就心神不定。

第三年情人節那天，他送我一隻手錶。

給我戴的時候，他抓住我的手，輕輕地吻了一下。

我窘得幾乎要流淚，把手抽出來。

也許是喝了點酒的緣故，他的情緒有些激動，突然抱住我。

我又氣又惱，大聲說：你幹什麼！看見我生氣了，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你還真認真啊。

隨即，他恢復了正常，開始和我拉家常，說單位里的事。

我也放鬆下來。

但看他若無其事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隱隱地我又感到很失望。

那次約會之後，他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只是見了面，對我客氣得有些做作。

他不再打電話給我，信息也沒有了。

雖然我預料到會是如此的結果，心裡仍然非常難受。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以前我每天沉浸在他的聲音或信息里，突然沒有了，我像缺少了呼吸似的，坐立不安。

老覺得手機在響，不停地看，卻什麼也沒有。

接下來的十天裡，我失魂落魄，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人也消瘦得厲害。

我開始忍耐不住，想給他打電話，但號碼按到最後一個時，又停住手。

第十三天上，他終於來電話了：小紅，我還是放不下，你給我一句真心話，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我？

聽著他沙啞的嗓音，我哭了：怎麼會？我是怕……

他急切地說：不要怕，我們會做得很好的。

我再一次沉默了。

不同的是這次是默許。

三年零十三天，很漫長，也很短暫。

三 個 月

這段感情只維持了三個月。

那真是倍受折磨的三個月啊。

我一邊情不自禁地享受著他對我的愛，一邊又對自己的出軌感到深深的惶恐和自責。

開始的一段時間，他隔三岔五約我出去，殷勤地點我愛吃的菜，我們的談話也很愉快。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失望。

他表現出的那種對於身體接觸的迫不及待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往往就不歡而散。

後來，他連飯也不請了，見了面就直奔主題。

你別提我心裡有多麼厭惡了，以至於後來一聽到他問我：今晚有空嗎？我就反胃。

他也覺出了我的反應，但卻認為我和他有了那麼一層關係後，我就是他的人了，可以毫不客氣地找我，而不必顧忌什麼。

我對此充滿了悲哀和無奈，多次對他提出放棄這種關係。

他不以為然地笑笑：這樣不很好嗎？不破壞家庭，又愉悅了自己，人生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

聽了他的話，我恨自己陷入到這樣一種欲進不能欲罷不行的地步。

我厭倦了這樣鬼鬼祟祟的關係，更怕此事一旦暴露，丈夫會和我離婚，會被同事指指點點，父母也會罵我。

我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覺，人變得憔悴和蒼老了許多。

說實在的，他一直都對我很好，拿我當成寶貝一樣地捧著，也正是這種疼愛使我曾經義無返顧地投入到他的懷抱。

但當兩個人的關係發生變化後，才發現我原來以為的愛，只是為滿足慾望罷了。

他只是依賴我的溫柔和身體，並不是我想像里的愛情。

我失望了，失望到絕望，直到厭惡。

因為我對這種曖昧關係感到彆扭，所以，他對我再好，我也陰沉著臉色，很不開心的樣子。

開始他還遷就我，後來就抱怨，我便更加後悔了。

上個月，我們狠狠地吵過一架，這段關係維持了三個月後才終於結束了。

在一次談話中，他說起和朋友掙了一大筆外快，心裡很高興，脫口就說：孩子上大學的費用有了，可放下一塊心病了。

我聽了很不舒服，覺得他從來沒有真正為我著想過。

從開始到現在，除了那塊手錶，我沒花他一分錢。

因為在自己心裡，如果用了他的錢，就有了交易的成分。

實際上，他也從未想到在物質上給予我什麼。

我不要是一回事兒，他心裡有是另一回事兒。

我終於發現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是自己想像里的那麼純凈。

於是，他再說什麼，我就沉著臉，一聲不吭。

他也不高興了，說：你又怎麼了？兩人在一起不就是圖個愉快嘛。

我生氣地說：愉快之後呢？這種見不得人的關係，我受夠了。

他變下臉來：一開始我們就說好的，互相不牽扯別的什麼，只是為了兩人在一起快樂。

我突然清醒了。

他從一開始就說明了，沒有什麼承諾，不影響家庭生活，絕對不能影響孩子。

是的，當初我也是贊同的。

現在才明白他是在直白地告訴我不要對他抱有任何幻想，萬一出了問題也是兩相情願的事情，不要指望他會負什麼責任。

我氣得說不出一句話。

第二天，他向我道歉，並說要給我買條項鍊。

我鄭重地告訴他，我從來就不稀罕他的什麼東西。

他聽了，就說：你以為你是誰啊？我氣得哭起來：我知道自己不是東西，既想怎麼樣，又想要樹牌坊，你離我遠點好了……

他也氣昏了頭，說了句：你是不是有病啊？扭頭就走了。

在以後的很多天裡，他一直不斷地給我打電話，求我不要放棄。

但我對他已經沒有一點留戀了，最後，他說了一句：沒想到你是這樣絕情的女人。

我再一次沉默了。

什麼是有情？什麼又是無情？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冷靜地回想這段經歷。

我想要的是一個男人發自內心地關心呵護我，希望有個人像寶貝一樣寵著自己，也正是被金濤那種體貼入微的寵愛所打動，才不由自主地做了他的情人。

但我沒想清楚他要的是一個比他年輕的女人帶給他身體及精神上的享受和刺激，而不是無私無欲地哄她開心。

雖然我能夠找出一百條為自己開脫的理由，但那種羞恥感和負罪感使我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緊壓著，時常痛得喘不過氣來。

令自己無地自容的是，以前同事們說起誰和誰偷著好上了，誰又因為有了第三者離婚了的時候，雖然我不會像別人那樣刻薄地說一些侮辱性的話語，卻也總是嘆氣：憑著好好的日子不過，折騰什麼啊？就算是真正有感情，也應該明白都是有家有業的人了。

而與好友談起這樣的事情，我會說：看上去都挺聰明的，怎麼凈辦些糊塗事呢？就算不顧及別人，孩子呢？怎麼有臉去面對孩子？

現在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為又有什麼不同呢？也許人就是這樣，等到自己身臨其境的時候，才明白很多事情的是與非在心裡明鏡似的，卻偏偏就朝著不正常的一面走。

人的感情真是太複雜了，很多時候自己都無法把握。

我沒被金錢、地位所迷惑，卻經不起情感的誘惑，無法抗拒情感的糾纏，更無法逃避那激情帶來的哪怕是短暫的衝動。

我恨自己這顆搖擺不定的心！恨自己的所作所為，恨自己的虛偽！但卻又誰也不能埋怨，因為沒有誰逼迫我做什麼。

我時常想，如果我沒有遇到這段感情的誘惑，還是過著單純的日子該有多好啊。

可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這是多麼令人遺憾的事情啊。

採訪札記：

字字句句，全是懺悔。

從下午一點半到晚上七點，五個多小時，瞿紅斷斷續續將她的經歷講了出來。

家庭，丈夫，孩子，隻字未提。

我知道她自有苦衷，沒敢多問。

關於那個人，也沒有說他太多的不好。

這樣一個善良的女人，飽受情感折磨後，神經已脆弱到不堪一擊。

我握住她的手，告訴她：一切都過去了。

忘記。

她含淚笑道：我會試著去做，但陰影永遠也無法消除。

一直拉著她的手，送出很遠。

天冷，手僵硬著，心也冰涼。

然後，坐在電腦前，熬過一個又一個長夜，卻敲不上一個字。

寫過比瞿紅更紛亂的訴說，但這次，很茫然。

太過真實的東西往往更讓人無所適從。

但事實如此，你不能隨主觀擅自改變。

什麼東西能夠使女人迷失自我和失去自尊？是愛情。

沒有多少女人是經得起愛情的誘惑的。

可我們身邊所謂的愛情又是什麼呢？都是懷了夢寐以求的嚮往，覺得那就是兩個相愛的人的天堂，但艱難跋涉到達那裡，才發現它是觸目驚心的荒涼，令人充滿了絕望。

這是一個沒有愛情的時代。

不要讓女人遇見愛情的試探。

她們有足夠的定力抵擋得了金錢的誘惑，名利的誘惑，但未必能夠抵禦情感的誘惑。

女人渴望被愛的心一直蠢蠢欲動，當有一個適合的時間適合的人出現，很少有人能夠絲毫也不動心的。

——那是她們內心最深切的渴望。

卻也是最脆弱的致命穴道。

生的過程給了人過多的誘惑，現實中卻無法把握。

當真的有所經歷，有所體會，那麼，這誘惑也許會變為苦果。

但願不要讓我們遇見誘惑。

因為沒有多少人會經得起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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