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女人的愛情、獨立與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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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波伏娃《第二性》
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 ,又譯做西蒙·波娃,法國著名存在主義作家,女權運動的創始人之一,讓·保羅·薩特的終身伴侶,二十世紀法國最有影響的女性之一。
19歲時,她發表了一項個人「獨立宣言」,宣稱「我絕不讓我的生命屈從於他人的意志」。西蒙·波伏娃的個人經歷比任何文學虛構所能達到的程度更豐富更複雜更精彩。
歷史上,還從未有過哪位女性,能像她這樣在那麼多的領域獲得赫然的座席、贏得震耳的名聲:現代婦女運動最早的權威理論家;現代存在主義思潮的發起者之一;龔古爾文學大獎獲得者;聖西門式的傳記家;激進的左派人士;社會主義陣營的朋友;驚世駭俗的女才子...法國的兩屆總統密特朗和席哈克,都把她的才華和成就引為法蘭西的驕傲。西蒙·波伏娃、漢娜·阿倫特與蘇珊·桑塔格被成為西方女性學術的三個中心。
波伏娃論愛情
幾乎所有的女人都夢想過「偉大的愛情」:她們經歷過愛情替代品,她們靠近過這種愛情,它以未完成的、危險的、可笑的、不完美的、虛假的面目造訪過她們,但很少有人把自己的生存真正奉獻給它。
那些愛得發狂的女人,往往沒有在幼稚的輕浮愛情中耗儘自己的心;起先,她們接受了婦女的傳統命運:
丈夫、房子、孩子;要麼她們經歷了悽苦孤獨;要麼她們把希望寄托在多少失敗了的事業上;當她們把自己的生活奉獻給一個精英時,她們看到了拯救自己生活的機會,便狂熱地投身於這種希望。
對大多數女人來說,即使允許她獨立,愛情仍然是最有吸引力的道路;承擔自己生活這種事是令人焦慮的;少男也願意轉向比他年長的女人,在她們身上尋求一個嚮導、一個教育者、一個母親;但他的成長、品行、他自己內心遇到的約束,都不允許他最終止於退讓這種容易的解決辦法;他只把這樣的愛情作為一個階段來考慮。
男人的幸運——在成年時和小時候——就在於別人迫使他踏上最艱苦但也最可靠的道路。
她對他而言不是一切,但她竭力相信自己是必不可少的;必要性沒有等級。
如果他「不能沒有她」,她便自認為是他寶貴的生存基礎,從中得出自己的價值。
她滿心歡喜地為他服務,但他必須感激地承認這種服務;按照忠誠的一般辯證法,奉獻變成了要求。
一個審慎的女人會尋思: 他需要的果真是我嗎?男人喜歡她,以特殊的溫情和願望想得到她,但他對別的女人就沒有如此特殊的感情嗎?許多戀愛的女人心甘情願受騙;她們想無視一般包含在特殊之中,男人讓她們產生幻覺,因為他一開始也有這種幻覺;他的慾望中常常有一種狂熱,似乎在向時間挑戰;在他想要這個女人的那一刻,他熱烈地想要她,只想要她: 因此,那一刻是絕對的,但那是一刻的絕對。
女人受愚弄,過渡到永恆。
她被主人的擁抱神化,便以為自己總是神聖的,生來是為神服務的: 只有她才能這樣做。
可是,男人的慾望既是激烈又是短暫的;它一旦得到滿足,很快會消失,而女人往往在產生愛情之後變成他的囚徒。
這是整個通俗文學和流行歌曲的題材。
「一個年輕男人走過,一個少女唱歌……一個年輕男人唱歌,一個少女淚水滂沱。
」
如果男人長久地依戀女人,這仍然並不意味著她對他是必不可少的。
但這正是她所要求的: 她的退讓只有在恢復她的威望的情況下才能挽救她,不可能逃避相互性的作用。
因此,她必須受苦,要麼就必須自我欺騙。
她往往先求助於後者。
她把男人的愛情想像為她給予他的愛情的準確對等物,她自欺地把慾望當成愛情,把勃起當成慾望,把愛情當成宗教。
她迫使男人欺騙她: 你愛我嗎?同昨天一樣愛嗎?你始終愛我嗎?
她靈巧地在缺乏時間做出微妙和真誠的回答時,或者在情勢不允許這樣做時提出問題;正是在交歡中,在病痛初愈時,在嗚咽時或者在火車站月台上,她緊緊地追問;她把得到的回答當做戰利品;得不到回答,她就讓沉默代替說話;凡是真正戀愛的女人,多少是妄想狂。
一個正常的女人有時最終對事實屈服,承認自己不再被愛。
但是,只要她沒有走到承認這一步,她就總是有點不誠實。
甚至在彼此相愛的情況下,一對情侶的感情之間也有一種根本的差異,她竭力要掩蓋。
男人必須在沒有她的情況下,也能站得住腳,因為她希望得到他的辯護。
如果他對她是不可或缺的,這是因為她要逃避她的自由,但如果他承受這種自由(沒有它,他既不可能是英雄,也不可能是個普通人),沒有什麼東西,也沒有什麼人會對他是必不可少的。
女人接受的依附來自她的軟弱,她怎麼能在她所愛的恰恰是其力量的男人身上找到相互依附呢?
真正的愛情應該建立在兩個自由的人互相承認的基礎上;一對情侶的每一方會互相感受到既是自我,又是對方;每一方都不會放棄超越性,也不會傷害自身;兩者將一起揭示世界的價值和目的。
對這一方和那一方來說,愛情將通過奉獻自身展示自己和豐富世界。
男人爭先恐後地宣布,對女人來說,愛情是她的最高實現。
尼采說:「作為女人去戀愛的女人,只會更深刻地成為女人。
」巴爾扎克說:「從高層次來說,男人的生活是名譽,女人的生活是愛情。
女人只有把她的生活變成持續的奉獻,才與男人平等,如同男人的生活是持續的行動那樣。
」但這仍然是一種殘忍的欺騙,因為女人所奉獻的,男人根本不操心要接受。
男人不需要他所要求的無條件忠誠,也不需要取悅他的虛榮心的盲目崇拜;他只有在無須滿足這些態度所帶來的要求的條件下,才接受它們。
他向女人宣揚要奉獻,她的奉獻又使他厭煩;她對自己無用的奉獻感到不知所措,對自己虛妄的生存也感到不知所措。
有一天,女人或許可以用她的「強」去愛,而不是用她的「弱」去愛,不是逃避自我,而是找到自我,不是自我捨棄,而是自我肯定,那時,愛情對她和對他將一樣,將變成生活的源泉,而不是致命的危險。
但在這之前,愛情以最動人的面貌,概括了壓在封閉於女性世界中的女人、受傷害又不能自我滿足的女人身上的詛咒。
無數的愛情殉道者抗議命運的不公,因為它把荒涼的地獄當做最後的得救,提供給她們。
波伏娃論獨立:
獨立的女人今日在對職業的興趣和對性生活的操心之間抉擇,她很難找到平衡,如果她要實現平衡,代價是做出讓步、犧牲、使出雜技的功夫,這就要求她處於持續的緊張狀態。
應當從這裡,而遠非從生理依據中尋找常常在女人身上觀察到的神經質和脆弱的原因。
很難確定女人的身體構造在什麼程度上在她身上表現為不利條件。
例如,人們時常尋思,月經產生什麼障礙。
通過活動或行動成名的女人,似乎對此並不重視:
她們的成功是否正應該歸因於每月不適的程度很輕?人們可以思索,是否正好相反,選擇主動的、有雄心的生活給予她們這種天賦,因為女人對她的不適的關注加劇了這種不適;女運動員、行動的女人,不像其他女人那麼感到痛苦,因為她們不介意自己的痛苦。
當然,也有機體上的原因,我見過有些體格強壯的女人每個月要在床上躺上二十四小時,忍受無情的折磨,但她們的事業從未因此而受到阻礙。
我深信,落在女人身上的大部分不適和病痛,都有精神原因:
婦科醫生是這樣告訴我的。
正由於我所說的精神緊張,由於女人承擔的各種任務,由於她們在其中掙扎的矛盾,她們一直疲乏不堪,用盡她們的力氣;這並不意味著,她們的病痛是想像出來的,病痛就像其反映的處境,是真實的,強烈的。
但處境不取決於身體,是身體取決於處境。
因此,當工作的女人在社會上擁有她該有的位置時,她的健康狀況不會損害她的工作;相反,工作會大大有助於她的生理平衡,不讓她只是一味關注身體。
當我們評判女人的職業成就,並由此出發要預料她的未來時,不應該視而不見這總體的事實。
女人正是在這痛苦的處境中投入了職業生涯,她們仍然受到女性身份傳統上帶來的負擔的奴役。
客觀形勢對她依然是不利的。
一個新來者想在敵對的或者至少是不信任他的社會中開闢道路,總是很困難的。
理察·賴特在《黑孩子》中指出,一個美國年輕黑人的雄心壯志從一開始就受到阻礙,他要堅持的鬥爭僅僅是為了提升到白人的地位,從非洲來到法國的黑人也遇到——在自身和外界——與女人遇到的相同的困難。
女人首先在成長時期便處於低下的地位,我在談及少女時已經指出過了,但必須回過頭來更準確地再談一談。
女人在讀書時,在她的生涯具有決定性的初期,很少果斷地碰運氣,許多人隨後由於起點糟糕而處於不利地位。
事實上,正是在十八歲至三十歲之間,我談到的衝突會達到緊張的極限:這是決定職業生涯的未來的時刻。
不論女人生活在父母家裡,還是結了婚,她周圍的人很少會像尊重一個男人的努力那樣尊重她的努力;人們會強制她侍候別人和做苦活,侵犯她的自由;她仍然深受教育的影響,尊重她的女性長輩確認的價值,受到她童年和青少年的夢想的纏擾;她很難調和她過去的遺產與未來的利益。
有時她拒絕她的女性身份,在貞潔、同性戀或者潑婦的挑釁態度之間遲疑不決,她穿得很糟,或者女扮男裝: 她在挑戰、做戲、憤怒中失去許多時間和力量。
相反,她往往更想確定女性身份: 她愛俏,她出門,她調情,她戀愛,在受虐狂和咄咄逼人之間搖擺不定。
無論如何,她捫心自問,激動,精力分散。
她僅僅由於受到外界事務的糾纏,就不能全身心投入事業中;因此,她從中得到的利益不多,更準備放棄。
有個沒有財產的小個子女大學生憤慨地對我說:「沒想到我必須用我的頭腦去獲得一切!」
波伏娃正在寫作
男人服從不可推卻的必要性,女人則應該不斷更新她的決定;她往前時並不筆直對準面前的目標,而是讓她的目光在周圍掃視;因此,她的舉止是膽小的,猶豫不決的。
尤其她覺得——就像我已經說過的那樣——她越往前走,就越是放棄其他機會;她成為女學者、有頭腦的女人,一般不討男人喜歡;或者她由於過分矚目的成功,會使她的丈夫、情人感到屈辱。
她不僅愈加致力於顯得優雅、輕浮,而且遏止自己的衝動。
希望有朝一日擺脫自身的憂慮,和在承受這種憂慮的同時,要放棄這種希望的擔心,兩者合在一起,阻止她毫無保留地投身於學習和職業。
只要女人還想做女人,她的獨立地位就會在她身上引起自卑情結;反過來,她的女性特點使她懷疑自己的職業機會。
這是極為重要的一點。
我們已經看到,一些十四歲的小姑娘在一次調查中宣稱:「男孩更好,他們更容易工作。
」少女深信,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
由於家長和教師都承認,女孩的水平低於男孩,學生也就樂意這樣認為;實際上,在中學裡,儘管課程相同,她們的素養要低許多。
比如,除了一些例外,哲學課程的女生班水平明顯低於男生班:
許多女生不願繼續學下去,她們學得很膚淺,還有一些女生缺乏競爭動力。
只要考試容易,她們的不足還不太顯示出來;但到嚴格的考試,女生便意識到欠缺;她不是歸因於教育的平庸,而是歸因於對女性不公正的詛咒;她忍受著這種不平等,進一步加劇不平等;她說服自己,她的成功機會只在於耐心和用功;她決定吝嗇地節約自己的力量:
這是很糟糕的盤算。
尤其在要求有點創造、創新、新構思的學習和職業中,功利態度是有害的;就翻譯希臘文來說,談話、課外閱讀、散步時自由遐想,也許比平庸地堆砌長句更為有用。
我記得一個取得教師資格的女大學生,在談到男女都要參加的哲學考試時說:「男孩子可以在一兩年內通過,我們呢,我們至少需要四年。
」另外一個女大學生,康德的一本著作列在她的必讀書目上:「這是一本很難讀的書: 這是一本給巴黎高師男生看的書!」她似乎設想,女人可以降低分數通過考試。
事先就被打敗,實際上是將一切勝利機會讓給男人。
年輕的波伏娃在讀艾略特
由於這種失敗主義,女人對平淡的成功很容易湊合過去,她不敢定高標準。
她只受到膚淺的培訓就開始工作,很快就限制她的抱負。
在她看來,自食其力往往是相當大的優點;她本來可以像其他許多女人那樣,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一個男人;為了繼續保持獨立,她需要做出令她自豪卻也使她精疲力竭的努力。
一旦她選擇做某件事時,她覺得已經做得夠多了。
她想:「對一個女人來說,這已經很不錯了。
」有個從事不尋常職業的女人說:「如果我是男人,我會感到不得不位居前列,但我是在法國占據這樣崗位的唯一一個女人,對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在這種謙虛中有著謹慎。
女人擔心,想走得更遠會自毀前程。
必須說,她因不被信任而束手束腳是有道理的。
一般說來,上層等級敵視來自下層等級的新貴:
白人不去看黑人醫生,男人不去看女醫生;但是,下層等級的人充滿特有的自卑感,時常對戰勝命運的人懷有怨恨,會寧可投向主人;特別是,大多數囿於崇拜男人的女人,熱衷於尋找男醫生、男律師、男辦公室主任,等等。
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不喜歡待在一個女人手下。
她的男上級,即使對她評價很高,也總是對她有點優越感;身為女人,如果不是一種缺憾,至少也是特殊的。
女人必須不斷爭取起先沒有給予她的信任。
開始,她是可懷疑的,她必須做出表現。
如果她有價值,她要表現出來,人們是這樣斷定的。
但價值不是一種既定的本質,這是幸運的發展導致的結果。
感到不利的偏見壓在自己身上,只有在十分罕見的情況下才能有助於克服它。
起始的自卑情結正像通常的情況那樣,導致自衛的反應,這種反應是權威的矯枉過正。
例如,大部分女醫生要麼太有權威,要麼太少權威。
她們如果是自然的,就不令人害怕,因為她們的整體生活使她們誘惑人,而不是指揮人;喜歡受支配的病人,會由於簡單做出的勸告而感到失望;女醫生意識到這一事實,採取嚴肅的聲調和說一不二的口氣;這時,她沒有自信的男醫生身上吸引人的坦率和善。
男人習慣使人敬服,他的主顧相信他的能力,他可以隨意行動,他肯定給人深刻印象。
這個主體不能豪邁地奔向一個目標,而力求做出別人要求的價值表現。
在大膽地投向目標時,會有遭受挫折的危險,但也可以達到意想不到的結果,謹慎會導致平庸。
在女人身上很少遇到對冒險、不求結果的體驗的興趣和沒有功利的好奇心;她力圖「從事一門職業」,就像別人要為自己建造幸福;她受到男性世界的支配和圍困,沒有膽量砸爛天花板,不能熱情地投入計劃中;她仍然把她的生活看做一項內在性的事業:
她不是指向一個目標,而是通過對象指向主體的成功。
例如,在美國女人身上可以看到這種十分驚人的態度。
她們樂於有一份「工作」,表明她們能夠做好它,但她們並不熱衷於任務的內容。
同樣,女人傾向於過分重視微小的失敗和平常的成功;她時而泄氣,時而趾高氣揚;當成功在意料之中時,還可以平常之心對待,如果成功出乎意料,則變成令人陶醉的勝利;女人自高自大、忘乎所以,賣弄炫耀微小的成績,理由就在於此。
她們不斷回頭觀看,衡量走過的路,這就中斷了她們的衝勁。
她們通過這種辦法可以找到體面的職業,卻無法實現偉大的行動。
必須補充說,許多男人也只能築造平凡的命運。
只是與他們當中的佼佼者相比較,女人——除了極少數例外——在我們看來是讓人牽著鼻子走。
我提出的理由足以解釋這一點,但絲毫不能擔保未來是怎樣的。
波伏娃論衰老
人們以為,最熱烈地迷戀自己的美和青春的女人,經歷最難熬的不安;但其實不然;自戀的女人過於關注自己的身體,不會預見不到不可避免發生的情況或者沒有安排撤退的位置;當然,她會對自己人老珠黃感到痛苦: 但是至少,她不會感到意外,會很快適應。
忘我的、忠誠的、獻身的女人被突然的新發現攪得心亂如麻。
「生命只有一次,這是我以前的命運,如今我成了這樣!」
令她周圍的人驚訝的是,在她身上產生了徹底的變化:這是因為,她離開了自己幽居的地方,擺脫了自己的計劃,她突然感到自己孤立無援,面對著自己。
她越過意外撞上的這塊界石,覺得自己只是徒具形骸地活著;她的身體不會有什麼指望了;她沒有實現的夢想和慾望,將永遠也不能實現了;正是在這種新前景中,她轉向了過去;告別過去,算一下帳的時刻來到了;她作出了總結。
她對生活強加給她的狹隘限制感到驚惶。
面對她本人這短暫的令人失望的經歷,她重新恢復青少年時代站在不可知的未來前的行為:
她拒絕它的有限性,她以自己人格含糊的豐富去對抗自己生存的貧乏。
由於作為女人,她多少被動地經歷了她的命運,她覺得別人奪走了她的機會,欺騙了她,她從青年時代過渡到成熟時期,卻沒有意識到。
她發現她的丈夫、她的圈子、她的操勞都和她不相稱,她感到自己不被人理解。
她孤立於周圍的人,自認為略勝一籌;她懷著藏在心裡的秘密(這是了解她的不幸命運的神秘鑰匙)封閉起來;她尋求嘗試一遍她還沒有用盡的可能性。
她開始寫私人日記;如果她找到善解人意的知己,她就投入到沒完沒了的談話中;她日夜反覆思考她的憾事和不滿。
就像少女夢想她的未來將是怎樣的,她回憶她的過去本可以是怎樣的;她回憶自己放過的機會,構想出往昔的美好小說。
海倫妮·多伊奇舉出一個女人的例子,她很年輕的時候就擺脫了一樁不幸的婚姻,然後在第二個丈夫身邊度過漫長的平靜歲月;在四十五歲時,她開始痛苦地懷念第一個丈夫,沉溺在憂傷中。
對童年和青春期的思念又活躍起來,女人反覆地無休止地講述自己年輕時的故事,對父母、兄弟姐妹和童年朋友深藏的情感重新激發出來。
有時,她浮想聯翩,沉浸在消極的憂鬱情緒中。
可是,她往往突然想挽救自己失敗的生存。
她通過同自己平庸的命運作比較後剛剛發現的這種個性,她誇耀它,展示出來,她讚美它的優異之處,她迫切要求別人公正地對待。
經驗使她成熟,她認為自己終於能夠突出自己,她想重振旗鼓。
首先,她付出感人的努力,想阻止時間前進。
一個做了母親的女人認為她還可以生育:
她熱烈地企圖再一次創造生命。
一個性慾強烈的女人竭力征服一個新情人。
輕佻的女人比以往更加想取悅於人。
她們都宣稱從來沒有感到過自己這樣年輕。
她們想說服他,時間流逝沒有真正觸動過她們;她們開始「穿得年輕」,故作天真。
她誇大自己的女性特點,她打扮,噴香水,讓自己變得迷人、嫵媚,變成純粹的內在性;她帶著天真的目光和孩子的聲調欣賞男性對話者,滔滔不絕地提起小姑娘時的回憶;她不在說話,而是在唧唧喳喳,拍著手,放聲大笑。
她是帶著一種真誠來演這齣戲的。
因為她投身的新興趣,她要擺脫舊常規和重新開始的願望,給了她從頭再來的印象。
其實,這不是真正的開始,她在世界上沒有發現可以通過自由而有效的行動達到的目標。
她的激動有一種古怪的、不連貫的、徒勞的形式,因為它只用來象徵性地彌補過去的錯誤和失敗。
例如,女人趁著時機尚好,竭力實現她童年和青少年時代的所有願望: 這一位重新練鋼琴,那一位開始雕塑、寫作、旅行,她學滑雪、外語。
凡是她至今拒絕去做的一切,她決定——始終趁著為時不太晚——接受下來。
從女人承認變老那一天起,她的處境改變了。
至今,她還是一個年輕女人,與神秘地使她變醜和變形的不幸作激烈鬥爭;她變成一個無性別的、但達到完成階段的不同的存在: 一個上年紀的女人。
可以認為,這時她絕經的危機已經過去。
但不應該下結論說,今後她的生活變得容易。
當她放棄與時間的厄運鬥爭時,另一種戰鬥開始了: 她必須在人間保持一席之地。
女人正是在她的秋天和冬天擺脫枷鎖;她以自己的年齡為藉口,逃避壓在身上的苦差事;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不再被他嚇倒,她避開他的擁抱,在他身邊——以友好的、冷淡的或者敵意的態度——安排屬於自己的生活;如果他比她老得快,她就把夫婦的領導權掌握在自己手裡。
她也可以讓自己不顧時尚和輿論,她免去上流社會的義務、不再關心節食和美容,就像謝里重新看到的萊婭擺脫了女裁縫、出售緊身褡的老闆娘、理髮師,怡然自得地隨意吃喝。
至於她的孩子們,他們已經長大,不再需要她,他們結了婚,離開了家。
她擺脫了義務,終於發現自己的自由。
不幸的是,在每個女人的歷史裡,重複出現我們在女人的歷史中看到過的這個事實:
她是在無事可做的時候發現這自由。
這種重複並非偶然:父權制社會給予一切女人的職能受奴役的面貌,女人只有在失去一切有效性時才擺脫奴役地位。
將近五十歲時,她充分占有自己的力量,感到自己富有經驗;男人正是接近這個年齡時達到最高的地位、最重要的崗位,至於她,她已經要退休了。
人們只告訴過她要忠誠,如今任何人都不再要求她忠誠。
她變得無用,不能證明自己生存的必要性,她望著餘生毫無希望的漫長歲月,喃喃地說:「沒有人需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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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個女性情感成長社區
波伏娃:論女人的愛情、獨立與衰老
波伏娃論愛情「愛情」這個詞對男女兩性有完全不同的意義,這是使他們分裂的嚴重誤會的一個根源。拜倫說得好,愛情在男人的生活中只是一種消遣,而它卻是女人的生活本身。 幾乎所有的女人都夢想過「偉大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