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之後，還可以做什麼？

晨報記者 王崇 攝影報導

【小萍再次來信】

王崇，好。

我近些年體會到，反省是如此重要。

當你把我們的往來書信羅列出來，那些事情的碎片，仿佛更有整體性了，像照片變成了短片。

那天，當我看清了自己吵架是因為在壓力下，看到對方身上那些我不願意接受的特點，而這些特點正是我最不願意在我自己身上看到卻又擁有的，我就通過跟她的爭鬥來解脫我的不接納。

那情景，就像一個人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有污點，然後想敲碎鏡子裡的像一樣。

當我真的看到這一點，覺得自己的這些舉動都好荒唐。

於是我開始真的看到她，看到這個因為吵架傷及的無辜者。

於是我開始歉疚。

於是這個人就不再只是被我對自己身上的不接納，放大到一個有無限缺點的人，而是一個豐滿的人。

當我正這樣想著，之後我們有一個機會擦肩而過，我們的第一反應都是驚喜，驚喜地跟對方打招呼，驚喜後發現兩人還有一點兒尷尬。

那一刻，心裡忽然想擁抱她，只是那個尷尬讓我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就順著腳步擦肩而過了。

那個感覺很微妙，我們都知道我們原諒了對方，沒有執著地抓住這個傷害。

記得當時吵架的時候，她說她在這事情上看到我是怎樣的。

我想，等時機成熟，我要當面問問她，她看到了啥。

我忘了在哪兒看到過，說生活中的這些痛苦，就像是包裝得很醜陋的禮物，就看你有沒有勇氣打開它。

我感謝我的朋友，因為她和我太像了，照出了我這麼多不願意接納我自己的地方，她又和我一樣，沒有只是糾結於此。

這一點，也讓我肯定，有時候吵架帶來的傷害，更多的是因為關係的破裂。

而如果吵架沒有帶來關係的破裂，因為如此真誠地覺察自己，和好後也許可以更親密。

【王崇回復】

小萍你好。

再次收到來信，很高興。

也高興地看到你與朋友的歷程又進了一步。

讓我們來看看整個過程，你經歷了什麼？

發生了一件事：你與朋友吵架了。

你有一個感受：寫郵件的時候，我的心口仍然堵著，人有些茫然，收不回來。

覺得很無力。

你不太能接納這個感受，因為發生事情後你對自己有一個評價：「說說我的近狀吧。

最近最牽扯我精力的一個狀況是，我很容易和別人吵架。

事後來看，都是因為我無法接受對方語言中的衝勁兒。

而我自己，又常常是這樣說話的，尤其是對親人，生氣的時候都是口不擇言，情緒激烈。

我覺得我不夠好。

我也總是指責自己。

為什麼我容納不了那麼多？不像有些人那樣，不會被別人的情緒點燃。

」

你對自己有一個期待：你期待你的朋友行為得體大方，知道如何與人溝通，期待她理解你。

你期待自己學了以後，就不再有所謂的負面情緒了，不再被別人引爆。

說白了，你對自己有期待。

（你信里的原話是：自己學了那麼多年，也算是很努力了，卻沒有什麼長進。

）

你有一個隱藏的渴望：希望有一個人可以在你脆弱的時候傾聽你。

你因為信任我，所以給我寫了信。

我是如何知道你的渴望的？你的原話告訴了我。

（你信里的原話是：你給我寫了信，描述所發生的一切。

說完這些，人放鬆了，覺得可以睡個午覺了。

）

我知道你知道這些。

只是，當一個人遇到挑戰時，不容易看到。

而我因為事不關己，倒可以旁若無人地幫上一點小忙。

要是大一點忙，我恐怕也早就逃之夭夭了。

那麼我們說回來，知道這些，你打算如何做？

通常的正確答案是：放下期待，滿足渴望。

帶著這樣的正確答案，我們看看你的期待。

主要是兩個期待，一個是不再期待朋友。

你好像已經做到了。

你似乎好像很容易原諒和理解別人，是這樣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請原諒我，我覺得，我很想與你這樣的人交朋友。

第二個期待，這個有些困難：放棄當完人？這太難了，別說對你了，就是對我這樣一個小人物來說，內心裡其實也總是趾高氣昂地認為，我並不需要太多努力，就可以成為完人了。

可是，很不幸，和你一樣，現實生活一次次殘酷地提醒我，我可能這輩子都成不了完人了。

我們太可憐了，不是嗎？

但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前不久我看到了一段話，意思大概是這樣的：不陷於「存在」或「非存在」的任何一邊見解，當苦惱生起時，有正見的人會知道苦惱在生起，苦惱減退時，他也知道苦惱在減退散滅。

萬法的起滅，都不會騷擾一個有正見的人。

對這段話，你的理解是否與我一樣：就是事情發生了，什麼都不做，就是「知道」，就可以了。

這太容易了，咱們就這麼幹吧。

最後想到一件事：寫信給我，就是你「知道」整個過程的真實實踐。

王 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