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戀網站亂象調查

9月7日，IOS網絡電話應用WePhone的創始人蘇享茂「因不堪忍受前妻翟某勒索恐嚇而自殺」。

此悲劇中，為蘇某和翟某牽線搭橋的婚戀網站世紀佳緣是否負有責任引起了輿論爭議。

在國內第四次單身潮背景下，眾多單身者的存在為婚戀網站的發展提供了人群基礎，婚戀網站則為單身者們提供了相識渠道。

然而，《中國經營報》記者在調查中發現，即使是婚戀網站內部員工，對於自己網站線上信息的準確度也是持保留態度，而他們往往會以網站中信息魚龍混雜為由，勸說用戶前往線下門店購買一對一的紅娘服務。

一般不會一一核實信息

9月14日下午2點左右，記者以用戶身份登錄世紀佳緣官網，在與網站客服溝通後獲悉，「線下成功率比線上高很多」。

簡單介紹線下紅娘一對一服務後，客服人員便為記者安排了一位紅娘。

而對於紅娘服務的價格，網站客服表示將由專業紅娘詳細介紹。

與客服結束交流沒多久，9月14日下午2點30左右，世紀佳緣安排的紅娘趙春霞（化名）便與記者取得了聯繫。

經趙春霞介紹，線下紅娘一對一服務有9800元、1.8萬元、2.98萬元等不同層級的收費。

但她強調：「不必擔心會員費，我們收費非常人性化，絕對會物有所值。

」

趙春霞初步問詢了記者的一些基本信息與交友意向，而在交流中趙春霞一再強調「找個靠譜的結婚對象的重要性」。

談到「靠譜」的問題，趙春霞表示，女性會員需要到世紀佳緣實體店，除提供身份證複印件外，只需要親自填寫世紀佳緣提供的單身證明，就算完成了單身認證。

「我們對一些女孩子還是非常相信的，如果她有婚史，或不是單身，也不可能浪費這些時間、金錢到這邊來。

」 但趙春霞同時強調，「如果以後真的有什麼法律後果，要由你自己來承擔。

」

而對於男性會員的「靠譜」則主要通過職業來判斷可靠度，並且會注重核實資產能力。

由於從業經歷較久，趙春霞根據對方填寫的職業，就能大概判斷出是否跟他所述的資產能力對等。

「比如國企高管，年收入應該二三十來萬（元）；如果是國企的普通員工，月收入也就是萬八千（元）。

」 趙春霞表示，若會員資產很雄厚，則需要進一步核實。

趙春霞談到，曾經有一名男性會員自稱在不同城市擁有公司，她便私下通過網絡搜索該會員提到的公司的情況，再依據該會員微信朋友圈的內容來判斷信息是否為真。

「當然世紀佳緣也有專門的核實人員，但是一般我們不會一一上門核實，只有資產很雄厚的那種我們就真的需要去核實一下。

」

「網上的情況比較亂，效率低也沒人把關，而我們一對一的紅娘服務約見的對象都在公司有檔案，所以你不用擔心。

」 趙春霞一再陳述線下的好處，並希望記者當晚就前往世紀佳緣線下門店詳聊。

當記者表示忘帶身份證後，趙春霞表示可改天帶了身份證以後再來，「這是對客戶負責，對於你這個年齡段的女生，我們只要求提供一個身份證件。

」

末尾淘汰制的刺激

在記者表示希望當日先見面了解情況後，趙春霞最後同意當晚見面。

9月14日晚上8點左右，趙春霞到國貿站D出口接到了記者，然後一同步行前往位於國貿一家寫字樓9層的世紀佳緣北京VIP線下服務中心店。

醒目的「世紀佳緣」標識與正門相對，在趙春霞的帶領下進門之後左轉的走廊分布著十餘個小房間，每個房間裡放置著透著古典婚慶風格的米白色沙發。

在最裡間稍大的房間裡，記者在趙春霞的引薦下見到了業務經理張嵐（化名）。

40多歲的張嵐，說話間表情豐富，「寶貝」「親愛的」等親昵詞在她的話語中高頻出現。

在詢問記者的工作、家庭和交友要求等情況後，張嵐表示「可當場辦理會員」 ，並且之後的半小時內，7次明確提出「最好當場將會員辦了」。

「一般我負責的用戶最低繳費3.9萬元，但有職能權限給你調用一個9800元的慈善名額，3個月的服務期，會針對性介紹6位男性。

」 隨後張嵐打開手機，向記者展示了存儲的兩三份男性的信息表格，並展示了幾位男性照片。

根據張嵐提供給的一份價格表顯示，世紀佳緣線下收費標準分為銅卡會員、銀卡會員、金卡會員、鑽石卡會員和高端定製會員等，分別對應3.98萬元、10.98萬元、30.98萬元、60.98萬元、100.98萬元。

價格不同，則服務時長與提供約見人群不同。

最低的3.98萬元，服務時長6個月，提供約見人數不少於12人；100.98萬元的高端定製會員則是12個月內名額不限。

當記者表示需要考慮時，曾語氣溫柔的張嵐突然提高聲調勸告記者，「為什麼要考慮呢？第一次來有這個優惠，第二次來沒有這個優惠。

這是一輩子的大事，有什麼可猶豫的。

」並且給記者展示之前一些會員的交費小票照片和微信聊天記錄，並不斷催促記者交費。

當記者再次表示還需要考慮的時候，張嵐說，可以先交筆定金，占據名額，「第二次來，再優惠也得3萬多元。

」

記者通過另一名世紀佳緣線下實體店工作人員了解到，只要用戶來到門店，則最初與用戶聯繫的紅娘就能獲得一二百元的提成。

「門店工作人員採用末尾淘汰制，除了『到店客數』外，成功率、顧客滿意度也被算進業績中。

如果用戶繳費成為線下會員，則之後將主要由『客服老師』來負責。

」

線上為線下導流

事實上，從線上網站或APP獲取用戶信息，然後將用戶約到門店進行線下服務，是各大婚戀網站都在用的模式。

8月28日，安徽女孩顧清（化名）在一個視頻網站看到了珍愛網的廣告，下載珍愛網APP註冊後的第二天起，她連續多天接到來自珍愛網深圳總部的電話稱「適合你的男性不少，建議去就近門店與紅娘面聊」。

顧清覺得也許可以嘗試。

3天後，顧清去了浙江省金華市的珍愛網門店。

兩個紅娘與她聊了近3個小時後，顧清有些心動，但表示價格有點高，紅娘提議可以通過支付寶花唄貸款，每月只需還1000元，「不少女孩在簽約後很快就遇到了合適的男性，到時候可讓男性幫著還。

」

顧清回憶道，紅娘為了打消關於可靠性的顧慮，表示珍愛網與公安局、醫院、銀行等有合作，能夠共享用戶的銀行存款和負債信息，保證介紹的男方信息真實可靠。

「自己各方麵條件都還不錯，但苦於圈子有限，既然他們有資源，交點錢就當體驗一下也好，萬一有合適的最好。

」一個紅娘要走了顧清的手機幫她操作，被說動了的顧清輸入了密碼支付了1.88萬元。

不難發現，婚戀網站的線上服務，最大的作用就是獲取用戶信息，然後為線下導流，而對於線上用戶信息的真實性，即使是婚戀網站的內部員工也持保留態度。

記者在世紀佳緣官網填寫了非真實的個人信息並且成功完成了註冊。

很快就收到了來自陌生人的信息，但是打開郵件需要成為鑽石會員，根據收費標準，12個月的鑽石會員費用為499元；一個月的鑽石會員費用為199元。

鑽石會員具有看信、發信免費，個人資料頁面優先展示等權限。

但如果想知道誰瀏覽過自己的信息，則需要購買線上VIP會員， 12個月的費用為150元，1個月的費用為16元。

相較於線下動輒數萬元的一對一服務費，線上的收費則「親民」很多。

一名世紀佳緣線下實體店工作人員對記者直言，網上註冊的用戶，騙子占據很大部分，作為行業人士，她基本能甄別出百分之七八十的騙子，但有些「特別高級」的騙子，仍然難辨真偽。

「而普通人，則更加缺少這種識別能力。

」

「線上隨便一個身份證就能完成身份認證，不涉及什麼成本，而線下的成本就決定了用戶信息的高可信度。

」上述世紀佳緣工作人員表示，這也是線下一對一服務能夠更多地保證真實性的原因。

當記者表示考慮通過線上網站交友時，張嵐直言：「線上沒戲！線上全都是一夜情之類的，線下才是真心想成家的。

」

根據艾瑞諮詢的報告顯示，2016年我國網絡婚戀市場規模達34.4億，在整體婚戀市場中的占比為36.5%。

隨著婚戀網站在線下市場和移動端積極布局，以及網際網路的發展，網絡婚戀交友在整體婚戀市場中的占比將逐漸提高。

目前網絡婚戀市場的主要玩家包括世紀佳緣、百合網、珍愛網和有緣網等。

事實上，在線下開設門店，推出紅娘一對一服務，是婚戀網站立體化轉型的方向之一。

2012年，世紀佳緣開設紅娘模式。

根據世紀佳緣私有化之前2015年的年報數據，全年凈收入約7.136億元，一對一紅娘服務年度凈收入為2.615億元，占總凈收入的36.6%，同比增長58.8%。

截至今年4月，世紀佳緣紅娘業務已覆蓋全國71個主要城市，擁有107家線下實體店。

百合網2016年年報顯示，全年營收1.87億元，其中線下達1.13億元，占營收比例60.16%。

百合網的線下婚戀交友業務模式包括VIP直營模式（線下「一對一」紅娘服務）和合作商特許經營模式，其中，直營VIP服務營收3778萬元，占比20.16%；加盟商特許經營收入，7497萬元，占比40.00%。

百合網2016年線下業務營收占比與2015年基本持平。

可見線下模式在世紀佳緣和百合網等婚戀網站比重之大。

根據《證券日報》報導，「線下加盟店與線上共享信息，但自負盈虧，由於北上廣等一線城市的門店成本壓力大，動輒幾萬元的VIP會員費，便成為了門店營收的主要來源。

」這是導致線下「紅娘」極力鼓吹辦理會員的直接原因。

是否具有審核之責任？

歐陽律師是北京市凱泰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在處理婚戀糾紛上具有較多經歷。

他向《中國經營報》記者分析稱，人們找婚戀網站有以下幾種可能：第一類是在生活或熟悉的人群中，沒有合適的對象，以此想通過婚戀網站平台解決單身問題。

第二類，不以婚姻為目的，而是尋求一夜情或性伴侶。

第三類，通過婚戀網站的平台做違法犯罪的事情，以及其他情形。

「婚戀」本是需要雙方真誠、信息真實的事情，但是提供婚戀服務網站在用戶信息真實性上卻縮水嚴重。

記者在法律檢索平台「無訟」上搜索關鍵詞「世紀佳緣」，涉及法院判決1329起，其中刑事案件559起、民事案件872起，涉及有期徒刑的案件有446起。

搜索關鍵詞「百合網」，涉及法院判決55起，其中刑事案件45起，民事案件10起。

翻閱這些卷宗，有出獄次月便冒充警察在世紀佳緣註冊的，有前科累累冒充紀委幹部行騙的，有結婚尚未滿月就成功註冊帳號相親的……

歐陽律師認為用戶真實性問題與婚戀網站所有者在監管上作為不多關係密切，婚戀網站是以失去社會信用作為代價，去營造線下會員層次高的氛圍。

另外，缺少信息核實與網站的盈利之間也存在關聯。

歐陽律師表示，非會員在瀏覽網頁時，容易受到第一感知影響。

部門會員由於填寫了虛假信息，營造出了白富美或高富帥的形象，一定程度上會吸引非會員人群註冊，併購買服務，婚戀網站從而盈利。

因此，婚戀網站若嚴格審核，將影響營收，甚至導致利益縮水。

對既得利益的重視，在他看來，是婚戀網站在加強審核方面的阻礙。

那麼作為提供婚戀交友服務的平台，婚戀網站是否負有審核用戶信息準確性的責任？

「

「婚戀網站如果是非營利機構，僅作為提供交流的平台，就無須對其會員資料進行審核。

但如果婚戀網站以此作為牟利，就具有審核義務，應當對其會員資料進行必要審核，至少要保證會員提供的身份信息是真實的。

」歐陽律師告訴記者，針對平台上用戶的其他資料，完全可以通過會員提交第三方證明予以確認。

「婚戀網站收取的服務費中不僅僅包含提供牽線搭橋的機會與次數，還應當包含負有會員基本資料真實性的審查義務。

婚戀網站需要承擔的是提供服務的過程是否存在欺詐、虛構事實、誇大宣傳、誘導會員選擇等違法行為的責任。

」

」

WePhone創始人蘇享茂跳樓自殺之後，世紀佳緣於9月15日發出通知，表示將加大紅娘簽單客戶的證件自查審核的力度，要求未婚客戶必須上傳戶口簿本人頁。

其他諸如學歷證、財產證明的相關證件則要求儘可能向用戶索要。

於2017年9月18日起，如果上傳的合同不達標準，法務部門將不給予通過，直到正確上傳。

並且在通知中表示，世紀佳緣正在積極推進民政部開放婚姻狀態接口，要求在接口開通前必須按照標準進行資料收集。

然而世紀佳緣的通知中涉及的僅僅是線下資料的審核，對於線上用戶的資料審核則並未涉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