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緣》:有一個女人,曾讓我在深夜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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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也以為她的痛苦久已鈍化了。

但那痛苦似乎是她身體裡面唯一的有生命力的東西,永遠是新鮮強烈的一發作起來就不給她片刻的休息。



——《半生緣》

文/項小北

電視劇《半生緣》中曼璐的形象

初讀張愛玲的《半生緣》,淚眼迷離中,何其惋惜顧曼楨與沈世鈞無疾而終的愛情。

14的歲月,滄海桑田,原來你還在這裡,恰好我也在。

可是,世鈞,我們回不去了。

那時,我固執地將曼楨和世鈞的有緣無份歸結於曼楨有個自私荒誕的姐姐——顧曼璐。

再度翻開這本書的時候,抹去曼楨與世鈞的虐戀,我客觀地看到了一個更加立體的顧曼璐。

整部小說的中,曼璐為了養家餬口,不得已使自己淪為交際花,卻因此遭到了旁人和家人的貶低與排斥。

為了拴住丈夫的心,曼璐出賣了自己的妹妹,斷送了妹妹與世鈞的愛情。

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的形象塑造中,顧曼璐都是一個潑辣艷俗,世故善妒的形象,與乖巧懂事、涉世未深的妹妹曼楨截然相反。

混跡於十里洋場,她抽菸、打牌,與男人調笑於床上桌下。

舞女生涯將她的人生徹底顛覆,從中染上的世俗媚氣同她臉上的濃妝一樣駭人。

小說里對她有這樣一段描寫:

她那嗓子和無線電里的歌喉同樣地尖銳刺耳,同樣地嬌滴滴的,同樣地聲震屋瓦……她扳住那沉重的電話本子,身體便隨著那勢子連連扭了兩扭。

她穿著一件蘋果綠軟緞長旗袍,倒有八成新,只是腰際有一個黑隱隱的手印……頭髮亂蓬蓬的還沒梳過,臉上卻已經是全部舞台化妝,紅的鮮紅,黑的墨黑,眼圈上抹著藍色的油膏,遠看固然是美麗的,近看便覺得面目猙獰。



張愛玲把一個淪落風塵的女人描寫到極致,連同她那精湛的命運悲劇。

顧曼楨無疑是這本書的核心悲劇人物。

然而,我覺得顧曼璐的悲劇更為徹底、令人絕望。

不同於顧曼楨那種教人撕心裂肺的悲,曼璐的悲劇體現的是一種「如匪浣衣」的,齧噬性的痛。

表面上不痛不癢,難以知覺,深入後便不由得掩面、扼腕。

旁人看來,顧曼璐在紙醉金迷的十里洋場中遊刃有餘。

她善於捕捉男人的心思,身上散發著久經世故的老辣,已然看不出身不由己的悲慟。

放縱感情和肉體似乎也習以為常。

在我眼中她那放浪形骸,看似瀟洒隨性的生活只不過是她的自我麻醉,一種對茫茫未來的迴避。

從踏上舞女的那一刻,她這輩子的命運已然成了既定的。

十幾歲的姑娘,她向家庭毫無保留地奉上了整個人生。

然而,即使她奉獻了最寶貴的東西又怎麼樣呢?社會不會同情一個舞女,家人吃著她的飯卻心存芥蒂、各懷心事。

這正是自古以來,所謂血濃於水最可悲的地方。

我們願意為一個陌生人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對親近的人卻能做到心安理得地無限攫取與挑剔。

多年來她咽下滿腹委屈,心心念念著一家子的生計,可家裡人只是更多地看到了她的瀟洒與遊戲人生的歡愉。

這個表面下的某些陰影他們不曾看見,或者一直視而不見罷。

大家羞於面對便裝聾作啞。

單槍匹馬,內心強大到混蛋是逆境對一個女人最殘酷的刑罰。

凌厲讓她們失去被寵愛的運氣,拾起武器的同時,能為她們抵擋刀劍的人便不再靠近。

誰知道曾在多少個男人的肩膀上,多少次中宵酒醒後,曼璐在黑暗中睜著恐懼的雙眼卻看不到未來,呼出幾個煙圈,冷笑宿命。

梅艷芳飾演的曼璐形象

要說唯一能讓人生恨的地方,那便是曼璐在婚姻面前喪失理智,妥協於男權社會,最終作為一個串謀者,通過將親妹妹逼奸成孕完成借腹生子。

這也是顧曼璐後半生悲劇命運的源泉。

曼璐不能生育,為了保住名存實亡的婚姻,保住最後的名分,她不擇手段、拼盡全力,恍如亡命的人渴望求生一樣喪失理智。

生活的壓抑和委屈無時無刻不催生著她可怕邪念的滋長。

她曾經以自己生命最寶貴的東西換取了妹妹的成長,無私地希望過妹妹過上不一樣的人生。

然而,當一個善良的人太久要以自己的血淚來灌溉別人的幸福,便註定要走向其對立。

這種轉變在適當的刺激下只消一瞬間。

初戀張豫瑾對曼楨的青睞以及對兩人過去種種的否定無情刺破了她對愛情尚存的夢幻泡影,也激起了她對曼楨的妒忌。

曼楨是那樣年輕、漂亮、還有學歷,她可以幸福地置身於愛情的苦惱里。

而自己容顏漸老,連曾經與豫瑾的溫存回憶也已支離破碎。

想起油光滿面,對她非打即罵、喜怒無常的祝鴻財,自己的婚姻生活宛如一座華麗的枯墳。

這些內在的壓抑終於噴薄爆發,報復的念頭像鬼魅一樣催眠著她。

圖片發自簡書App

出身相同,她活得卻比妹妹辛苦許多。

老天爺先是剝奪了她的愛情,然後剝奪了她再愛一個人的資本,最後甚至意欲奪走她死守的苟延殘喘的婚姻。

而對於祝鴻財,她真的愛過嗎?那不過是她前任情人身邊的跟班。

她不愛他,但她需要他。

她亟需通過一樁婚姻得到一份安穩,揮別不堪的過去,尋找到終生的託付是她最後尊嚴的證明。

世事難料,誰知步入婚姻之後,一切卻又不盡人意。

鴻財的家暴讓她對生活無望,丈夫對妹妹的覬覦之心讓她羞愧又痛恨。

心高氣傲的她當然不願將內心的枯槁呈於表象。

她用錦繡華服時刻掩飾著卑微的過去,她用聲色俱厲的表象遮掩內在的虛弱與空洞。

她和曼楨的性格在骨子裡其實是如出一轍的,一樣地要強而富有韌性。

比起曼楨,她的命運更教人唏噓。

在愛情上,痛徹心扉也好,糾纏錯亂也罷,曼楨好歹完整地愛過

曼璐卻只是一個從頭到尾的犧牲品,愛情的機會早早被她交易成生存的籌碼。

在她尚且懵懂的時候,豫瑾給了她愛情最初的想望,也成了她半生的劫難。

從此心裡有座墳,住著未亡人。

曼璐一生都活在陰暗的角落裡。

早年,她忍受著舞女生涯帶給她的創傷和愛情未果的苦痛;婚後,她沒有得到婚姻中的平等與自由,丈夫原形畢露的醜惡嘴臉活生生把她熬成一個中年俏怨婦;在逼曼楨生下一個孩子後的歲月里,她更是無時無刻不承受心靈折磨與病痛的雙重打擊。

她永遠要活在懊悔、自責、不安與充滿偽裝的生活中。

一個曾經美麗善良、天真爛漫的顧曼璐就此消失。

臨死前她甚至不能得到曼楨的原諒,她把這份煎熬硬生生帶進了墳墓。

她這一生,付出太多,得到太少;冷眼太多,溫情太少;算計太多,天真太少。

她原本只想做一個顧曼楨而已,造化弄人,曼璐終究要是曼璐。

文/項小北(簡書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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