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的世界,不是輸得精光就能結束的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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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婚姻分成不同的質地,相比年輕人婚姻的輕盈,老年人婚姻的綿長,中年婚姻是婚姻里最複雜的粘稠形態,交織著各式各樣的社會關係,親密、共謀、撕裂,都是常態。

所以結束中年婚姻,往往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不是輸個精光便可以金盆洗手、輕易脫身的賭局。

文|三三

編輯|金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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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定格在那根頭髮上,是一根長長的、棕紅色的頭髮——熱播韓劇《夫妻的世界》里,女主角池善雨輕輕捏起丈夫圍巾上這根不屬於自己的頭髮時,就敏銳地意識到,夫妻的世界,可能從此刻開始崩塌。

身邊所有擁有同樣頭髮的女士,都被她列入懷疑名單,首先是丈夫的新秘書,然後是自己的病人,甚至還有閨蜜,一句「最近流行這個發色啊」,看似不經意的話語,是對背叛最卑微、最苦澀的試探。

線索一點一點地出現,是偵探片和懸疑劇里常有的情景,只要做過的事,都會露出馬腳,但下一刻,新的又覆蓋舊的,線索失效了。

也這是這一類劇本最吸引人的部分,正適合反映婚姻里最有戲劇衝突的場面——出軌。

用這樣的方式,探討婚姻里幽深人性的《夫妻的世界》超過《天空之城》,成為韓國JTBC電視檯曆代收視率最高的電視劇,也在國內幾次上了微博熱搜。

韓國女演員金喜愛飾演的女主池善雨,脖子上的項鍊永遠細小精緻,到了四五十歲的年紀,四肢依舊纖細頎長。

她獨立,得體,是一家醫院的副院長,也是家中的經濟支柱,尊重丈夫的事業,贍養生病的婆婆,還要兼顧兒子的生活起居,是挑不出問題的那一類新時代強悍女性。

即便如此,在出軌面前,她也被還原成最普通的女人,面對每一個新發現,她都能準確地表現出這樣一位被背叛妻子的痛苦:忽閃的淚眸,神經質地嘔吐,還有渾身上下無緣無故地起紅斑,它們代表著這段關係里她無處安放的焦慮。

如果說婚姻分成不同的質地,相比年輕人婚姻的輕盈,老年人婚姻的綿長,中年婚姻是婚姻里最複雜的粘稠形態,交織著各式各樣的社會關係,親密、共謀、撕裂,都是常態。

所以結束中年婚姻,往往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不是輸個精光便可以金盆洗手、輕易脫身的賭局。

大有人選擇繼續保全。

劇中有一位太太,因為池善雨的診斷得知丈夫出軌後染病,忍了下來。

「是我成就了現在那個男人,背景、財力,甚至性格,我不想因為離婚,就讓我這些年投入的苦心化為泡影。

」另一位一開始做出相同選擇的是池善雨的鄰居藝琳,與並不愛自己的丈夫之間扮演恩愛夫妻,也是一場看不到盡頭的相互消耗,繼續僵持,因為一旦離婚,就意味著沒有工作的她失去了經濟來源。

最初,池善雨也是如此。

她感嘆過,「離婚要賭上我的人生,加上我孩子的人生。

」 發覺全世界都在幫丈夫欺瞞出軌的事實時,她幻想過拿起剪刀,狠狠地刺死丈夫,最終還是沒有實施;醉酒後回家,她把丈夫的衣服撕扯著打包裝箱,準備拖出去扔掉,想起第二天丈夫要陪兒子去嚮往已久的棒球露營,又默默地把混亂的現場恢復成原樣。

每一個只要往前多走一步就能結束一切的時刻,她都有過退縮,因為選擇直面太過殘忍,意味著夫妻的關係立即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發展,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池善雨的婚姻觀念

最後真正擊碎善雨的,是親密關係里美好的唯一性被破壞,這是雷區,是愛的根本,夫妻之間的一些記憶是私密的、獨享的,不容其他人共同擁有,不能複製。

像大衛·芬奇的電影《消失的愛人》里,妻子設局殺死丈夫,起因是目睹丈夫的一個動作:在親吻情人時,丈夫用兩個手指在女孩嘴上輕輕一抹,這是這對夫妻倆初識的那一晚,丈夫對她做的最深情的一個動作。

《夫妻的世界》里,池善雨遭遇婚姻里的最大殘酷,也是在婆婆的葬禮間隙,親眼看到丈夫李泰奧和情人在車裡接吻,放的音樂是當年丈夫向她求婚的那一首曲子——《my one and only love》。

任何一段關係里,我們都無法保證絕對的理性,因為非理性的那部分,是人無法降服於這個世界的部分。

非理性很強大,人的悲劇並非來自外界,而是來自於自身非理性與理性的抗爭,在到底是忠於自我還是忠於社會規範之間左右衝撞。

我們無法降服大自然,所以有了上帝,我們無法克制自己的非理性,所以才有了叫做「愛」和「恨」的詞,它們都是如此危險,能輕易地掀翻我們所稱之為文明的一切。

在聽到那首曲子的一瞬間,愛和恨掀翻,池善雨的中年婚姻,變成地獄般的存在。

池善雨得知朋友們都在隱瞞丈夫出軌事實後,幻想用剪刀刺死丈夫

2

除了池善雨,丈夫李泰奧,是中年婚姻里的另一位主角。

當越來越多人用「渣」這個詞來框定出軌的男人時,《夫妻的世界》里,給了李泰奧坦白真實內心的戲份:「我愛妻子和情人的感情是不同的顏色,也不是結婚後便不會再愛別人了,把我逼瘋的是,我同時愛她們兩個人。

李泰奧並不是扁平的惡夫形象,他外貌儒雅,白衫翩翩,待兒子十分上心,不願離婚的一條重要理由是,怕以後見不到兒子。

對妻子也算盡心,出門前要擁抱,親吻額頭,以及天涼了,細心地為她系上圍巾,恰恰也是這條圍巾,最後露出了馬腳。

作家金宇澄描摹上海弄堂里的情感,在接受採訪時談到,特別反感「渣」這個字透出的低齡化、幼齒化。

「你把這麼複雜的人性變化,用這麼低能的一句話,就去涵蓋他。

他有各種各樣的人的原因,你活到一定年齡會覺得人越來越複雜。

人不是這麼簡單可以涵蓋的。

這個評價放在李泰奧身上,也是如此。

「不是結婚後便不會再愛別人」,是李泰奧的自白,恰恰也是人人都要面對的複雜人性。

社會學家鄭也夫曾經提到過——在靈長目動物中,選擇了一夫一妻制的動物統統不過群體生活,只過小家庭的生活,兩個家庭之間的地理距離,並不是互相能看見的。

而人類是獨一無二的,既選擇了一夫一妻,同時又過群體生活的動物,這個家庭的丈夫可以經常看到另一個家庭的妻子,誘惑於是發生。

藝琳的丈夫、善雨的鄰居孫濟赫對出軌的看法

婚姻忠誠的問題,在動物性的話語下,是人類情感永遠要面對的悖論。

但出軌的男性面對的指責,比出軌的女性卻要少的多。

其實這種動物性,並不是男性獨有。

皇后大學曾做過一個性科學實驗,得出的結果是,女性不但也是動物性的,女性的性慾光譜甚至比男性更廣泛。

這說明在面對出軌時,至少在生理上,男和女是平等的,但女性可能擁有更強大的克制力。

「女人並不是不會出軌才沒有出軌,要互相尊重,所以克制自己。

」劇中的池善雨也如此解釋。

英國心理學家溫尼科特認為,男人的品質是「去做(to do)」,必須做出些什麼,充分證明自己,女性的品質是「去成為(to be)」,女性更看重構建關係,只要她在,其他人就被吸引,就像不少人感覺,有媽媽或妻子在,才有家的感覺,在天性上,女人做了傾向家庭責任的選擇。

但這並不意味著女性就要天然地扮演道德烈女的形象——在得知丈夫的背叛後,池善雨也利用了丈夫的好友、現今的鄰居的感情,作為復仇中的關鍵一步。

中年婚姻里,從一而終是重要的,但它不是唯一的結局,接受情與欲的變化,不論男女,都需要面對。

生日聚會上,李泰奧背著妻子與情人親密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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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是一場戰爭,既沒有勝者,也沒有敗者。

《夫妻的世界》里,感情製造出來的問題,不能由感情解決,金錢製造出來的問題,金錢也解決不了,離婚遵循的邏輯是,只要能讓你痛苦,我什麼都可以做到。

但和其它爽劇不同的是,在開始實施離婚復仇計劃後,池善雨並沒有迎合觀眾期待,進入開掛模式,利落地復仇,而是自此被捲入了人生的爛泥塘。

她失去了朋友,在朋友得知她出軌了自己的丈夫後;她失去了好名聲,有人在她醫院的網站上惡意攻擊;她被施暴者抓住把柄,勒索錢財。

最令人無法接受的是,她還失去了孩子對她的依戀與信任,看到車上瘋狂搶走手機的母親,兒子提出離婚後要和父親生活。

最可怕時,她甚至要以失去生命為代價爭奪撫養權,讓丈夫誤以為她害死了兒子,緊緊掐住她的脖子,將她甩在電視機柜子上,血肉模糊。

為離婚付出慘重代價,文學史上最有名的人物是安娜·卡列尼娜,她一生都在渴望愛情,在離婚無望,情人折磨之下,穿一襲黑天鵝絨長裙,結束生命在鐵軌前。

現實里,李國慶和俞渝,也上演著婚姻戰爭里的戲劇情節,最初的恩愛,共建公司的齊心協力,最後歸於一地雞毛,是另一出《夫妻的世界》。

而離了婚,也並不意味著結束,之後也許還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夫妻的世界》的最大野心是,要展現的不止是出軌的困境,還有離婚這件事對當事人細微、綿長的影響。

「離異女人」似乎是有原罪的,這是東亞女性最普遍的倫理困境,父權陰影下的韓國,離婚女人更是毫無地位可言。

池善雨離婚後,她成為身邊人議論的焦點。

大家琢磨她若無其事下的所謂「真相」,連在化妝和搭配上很下功夫,都會被解讀為一種遮掩:「因為周圍的目光才裝作沒事而已。

」 「 離婚之後,感覺我的人生全部遭否定了。

」池善雨感嘆,她變成被同情的女人,連兒子也變成被同情的孩子。

甚至剛開始懷疑丈夫出軌時,池善雨首先懷疑的也是丈夫身邊的女秘書,因為對方是一個離異的女人。

她曾戴著有色眼鏡看別人,如今別人也以這樣的眼光看她,在她離婚後,醫院院長夫人曾警告過她離自己的丈夫遠一點,「大晚上的,和離婚女在酒吧,單獨在一起的畫面,對我們院長的名聲很不好,我也覺得很羞恥。

女性對女性的惡意,不只是出於嫉妒,言語傷害獲得的是一份優越感,雖然工作能力沒有女主優秀,但在「道德」上自己是完美的,她們深諳那句話:「一個女人,再好些,得不著異性的愛,也就得不到同性的尊重。

而離婚後的男女,如果依然被恨意裹挾,兩人的關係就被捲入永無止境的修羅場。

兩年後,丈夫李泰奧重新回來,他找人敲碎前妻的住宅窗戶,花盡心思讓她從副院長職位上退下,之後兩人又共度親密一夜,是愛與恨糾纏的繼續。

前夫和前妻,是人類關係里最複雜的關係之一。

從第三方的視角看待這段奇怪的夫妻關係,它參雜著愛情、親情、恨意和瘋狂,不知會走向何種地步,沒有人能預判會發生什麼。

《夫妻的世界》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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飾演池善雨的演員金喜愛,擁有一張正統且禁慾的臉,蘊藏著秩序與堅韌。

即便是53歲了,她還擁有一雙純度極高的眼睛,笑起來有能把人融化的弧度。

她1983年通過電影《二十年的頭一天》出道,90年代息影,嫁給韓國的IT大亨,生養了兩個小孩,直到2013年參加《花樣姐姐》和2014年出演電視劇《密會》,迎來第二個全盛時期。

《密會》中的金喜愛與劉亞仁

她關於中年婚姻的經驗,為角色注入靈魂。

在人前的印象里,她掌控全場、優雅矜持,有女超人般的人生,這和劇中的池善雨相似,但談及夫妻相處的秘訣,她說,不要覺得夫妻之間什麼都必須相互知道。

她並不懂丈夫的職業,常聽到丈夫說自己是「IT第一代」,但認為自己的職業是演員,和IT完全無關,所以也不想過多了解。

曾有一次她在推特上看丈夫在做什麼,丈夫偶然知道了後說希望不要這樣,一想到家裡有人在看著,就會感到束手束腳。

「我也有同感,電視劇現場如果有家人的話,就會畏畏縮縮。

可能有人會覺得奇怪,但這樣會走得更遠。

所以工作的部分我們互相裝作不認識。

丈夫也不看我的作品。

我也覺得那樣更好。

夫妻之間的關係,本來就是需要灰度和空間的,即便是愛人相處一生,仍稱不上彼此了解,我們既不完美,也沒有想像中的堅強, 絕對坦白,並非所有人都能接受。

如何防止婚姻危機,或者說,如何拯救一段已經出現危機的婚姻?美國學者約翰·戈特曼在《幸福的婚姻》一書中曾試圖給出答案。

在實驗室里,觀察一對夫妻的交流方式後,他能在5分鐘內做出預測,這對夫妻會幸福地在一起,還是會痛苦地分開。

他觀察夫婦之間的對話:妻子說,今天我開了一個糟糕的會,領導總是懷疑我的能力。

失敗的丈夫會說,我認為你是反應過度了,我見過你們組長,他很通情達理。

而聰明的丈夫會說,真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我真想找他算帳去。

幸福的夫妻無需比其他人更聰明、更富有,需要找到日常生活中的一個動力,不被對方的消極想法和情緒壓倒。

越能互相理解、欣賞、尊重對方,就越有可能幸福生活在一起。

梭羅的《瓦爾登湖》里曾寫道,「我們天性中最優美的品格,好比果實上的粉霜一樣,是只能輕手輕腳才能保全的。

然而,人與人之間就是沒有能如此溫柔地相處。

婚姻果實上的粉霜,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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