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理諮詢中，沉默和言語一樣有力

2009年，一項橫跨五大洲、包含10門語言的研究發現，人們在交談時，兩人說話的間隔相當短暫，大約為200毫秒，短到大概只夠發出一個音節。

為了能確保對話能夠順利進行，人們通常在對方還在說話時，就已經在默默考慮要怎麼接話了。

但這並不代表我們不在認真聽。

研究者發現，人們在交談時，能夠一邊斟酌自己的措辭、說話節奏和語氣，一邊聽取對方想表達的內容和目的。

除此以外，這項研究還總結了人類會話的兩項普遍規則：

1）不與對方同時說話。

這一方面是出於禮貌，另一方面也是給對方足夠的時間來表達。

2）避免沉默。

如果兩個人交替發言的間隔過長，那通常意味著一件事：要麼聆聽者不同意對方的觀點，要麼ta不願意給出一個確切的回答。

遵守第一條規則通常比較容易，對大多數人來說，父母、老師從小就教過我們這一點——不要打斷他人發言，讓對方把話說完。

大多數新手心理諮詢師更是明白這一點：打斷來訪者的思緒或是忽視來訪者的感受，都是對治療無益的。

但是對不少新手心理諮詢師來說，困難的是大多數流派都要求諮詢師去打破第二條規則。

為了能有更好的治療效果，心理諮詢師必須學會忍受對話中沉默的部分，甚至將「沉默」作為諮詢技術之一。

儘管「利用沉默」對於諮詢起效來說非常關鍵，但是它常常會在諮詢教育中被忽視。

我們從小就被教導要在對話中交替發言，因而維持對話中的沉默會我們感到焦慮。

一旦對話中出現了200毫秒以上的沉默，多數人都會有一種迫切打破它的願望。

而新手諮詢師要學習的就是，適應這種焦慮，並將這個沉默維持下去。

沉默的維持不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但是在心理諮詢中，沉默和言語一樣有力。

諮詢沉默有哪些益處？

諮詢沉默（Therapist silence）能幫助來訪者在諮詢中掌握主導權。

當諮詢師不那麼快地進入諮詢議程，來訪者才更有可能為諮詢負責， 為自己設定諮詢目標、決定在諮詢中什麼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舒服的沉默也能夠給來訪者提供溫尼科特所說的「抱持環境（holding environment）」。

在這樣的沉默中，來訪者能夠感到安全，並有時間充分內省（introspection）。

更重要的是，諮詢師適時沉默而非立刻給回應，可以讓來訪者體會到諮詢師對ta的信任，信任ta有能力處理這些正令他痛苦的問題。

沉默能夠將諮詢的步率放慢，並有更多有價值的產出。

比如說，來訪者可能會因為急於解決問題，而選擇不成熟的解決辦法，或是由於急於作出選擇，卻忽略了從其他角度理解問題的可能。

這時候，諮詢師就可以和來訪者一起花幾分鐘安靜地坐著，在做出最終決定之前，思考這個決定是否真的有益。

如果能恰當地利用沉默，來訪者能夠感到一些積極的壓力，這種壓力促使來訪者停下腳步，回顧（reflect）自己。

這時候，諮詢師用非語言的方式表達的耐心、共情能夠鼓勵來訪者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反之，如果沒有這段沉默，來訪者可能會因為焦慮而不停地說話，卻沒有機會表達真正有意義的東西。

當來訪者講述自己創傷經歷或是情感上的傷痛時，共情沉默（用眼神、用肢體動作）所表達的關愛和理解，要比嘗試用語言共情來的更有意義。

在諮詢中，有些時候，沉默作為第一反應比語言更有力量。

如果你在諮詢中感到被卡住（feel stuck）、遇到瓶頸，有意識的沉默也能起到幫助。

大師卡爾·羅傑斯非常推崇諮詢中友愛、支持性的沉默，他常說，「如果你在諮詢中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那就傾聽（when in doubt about what to do, listen）。

」

不僅如此，沉默也能給諮詢師一個思考的空間。

如果諮詢師能夠說，「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你剛才所說的」，也能夠緩解來訪者因為突然的沉默而引發的焦慮。

同時，願意花時間去思考如何回應，也表明諮詢師尊重來訪者的想法和感受。

諮詢沉默的另一面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既然諮詢沉默打破了我們日常會話的規則，那麼諮詢師就有必要向來訪者說明，心理諮詢和日常會話的差別。

日常會話需要人們接二連三地輪流發言，而諮詢需要的是緩慢、深刻地思考感受和想法。

即使再三強調沉默在諮詢中的重要性，來訪者也可能會為此感到焦慮。

如果沉默讓來訪者感到威脅，諮詢師需要回以安撫。

來訪者還有可能沒能準備好應對在沉默中產生的感受和想法，諮詢師可以從時間較短的沉默開始，或是沉默的頻率不要過多。

在與來訪者建立了足夠的信任之後，來訪者可能會更習慣於諮詢沉默。

正如研究者所說，沉默可能會被來訪者理解為「不同意」、「拒絕」或是「退縮」。

因而，諮詢師可以採用一些非語言的表達，比如點頭或是手勢，讓來訪者感到自己是被支持、接納的。

沉默——諮詢中的綠洲

諮詢中的沉默就像是沙漠中的綠洲，將我們從日常生活的喋喋不休中抽出。

就像綠洲一樣，支持性的沉默能夠滋潤、培育、並強化心智。

諮詢沉默在人們日常的互動中很少出現，因而會讓心理諮詢產出完全不同的、有價值的東西，能夠有意地促進來訪者和諮詢師的成長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