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特與波伏瓦|一場挑戰世俗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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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伏瓦:薩特的「海狸」
眾所周知,薩特和他的終身伴侶西蒙娜·德·波伏瓦不曾履行正式的結婚手續,而是奉行一種開放式的契約婚姻。
這在最初也許是情勢使然:一則他們二人都未能為對方的父母所接受;二則他們通過大中學校教師資格考試後,按制度先得分頭到外省中學教書,所以兩三年內不可能建立穩定的家庭。
於是薩特提出契約婚姻的設想:雲遊四海,多配偶制,一切透明。
契約為期兩年,遵約則合,違約則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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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雲遊四海,是指沒有固定的同居地點,隨遇而安,從旅館到旅館雲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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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多配偶制,是指雙方保持性愛自由,各自可以另尋新歡,雙方不得嫉妒,相反,一方的新偶應當成為另一方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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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一切透明,是指一方不得向另一方隱瞞任何私情,任何情感,任何政治、思想、學術觀點,任何經濟來源,任何與他人的關係,任何所見所聞所為。
雙方別離時,保持通信聯繫,每日一信,第一時間向對方如實講述所發生的一切。
很幸運,他們畢業後任教的城市一般相距不遠,他們幾乎每個周末都可相聚。
契約兩年期滿,雙方都恪守了承諾。
他們情投意合,靈犀相通,樂於讓契約繼續生效。
就這樣,薩特和波伏瓦始終維持著這種開放式的婚姻關係,並行不悖地實踐多元化的愛情觀。
正如薩特不是波伏瓦生活中惟一的男性,薩特的生活中,除西蒙娜·德·波伏瓦以外,也有過許許多多女性。
西蒙娜·若利維是他認識波伏瓦之前愛上的第一個姑娘,後來兩人雖然分手,卻依然是親密的朋友,薩特始終在文學藝術方面充當若利維的義務指導。
之後,是柯薩凱維契姐妹。
姐姐奧爾嘉是波伏瓦的學生,天生麗質,聰明伶俐,頗有藝術氣質,但脆弱、任性,學習成績差,常常考試不及格。
波伏瓦疼愛和憐惜她,經常幫她複習功課。
柯薩凱維契家是俄國移民,經濟窘迫,波伏瓦主動負擔奧爾嘉的生活費,讓她和自己住在一起,在生活上、學業上照顧和培養她。
於是薩特和波伏瓦的兩口之「家」多了一個成員。
不諳世事的奧爾嘉並未因他們苦口婆心的教導和情深意切的關懷而在學業上有所長進,反而在這個家庭中惹了不少是非。
她同時誘惑和試圖控制波伏瓦和薩特,只要他倆單獨外出旅行,她就大鬧情緒,怨憤難平。
這種古怪的三角關係一直持續到薩特「家庭」增加了第四名成員:奧爾嘉的妹妹塔妮婭(即旺達)。
塔妮婭金髮碧眼,比姐姐更美貌、聰慧,無論藝術氣質還是事業心都比姐姐強。
薩特對她十分傾心,但不敢造次。
因為這兩位俄羅斯姑娘與生俱來的多愁善感、喜怒無常,常令薩特無所措手足。
薩特和波伏瓦周旋於這兩姐妹之間,平添了許多浪漫的纏綿和莫名的煩惱。
這種局面直到第五位成員——薩特的學生博斯特出現才有所改變。
雅克-洛朗·博斯特是薩特在勒阿弗爾高中哲學班任教時的學生,二十一歲來巴黎大學學哲學,與「薩特家庭」來往頻繁。
博斯特聰明英俊,體魄健壯,波伏瓦對他一見鍾情。
但當時薩特正與奧爾嘉鬧感情危機,波伏瓦為了斷薩特和奧爾嘉的糾葛,便促成奧爾嘉和博斯特同居。
奧爾嘉這才容忍妹妹塔妮婭與薩特相好。
博斯特既崇拜薩特的天才,又羨慕薩特的生活方式,自然樂於幫助薩特解決私生活上的難題,分享薩特生活方式的樂趣。
作為回報,薩特悉心指導他寫作,還像親人般接濟他的生活。
後來,他成為薩特的得力助手,知名評論家和活動家,同時也獲得了波伏瓦的愛情。
薩特與波伏瓦
在薩特這個奇特的「家庭」中,毫無疑問,薩特是「男主人」,波伏瓦是「女主人」。
他們倆數十年間榮辱與共、相互扶持,切實做到了以坦誠為要,以寬容為綱。
波伏瓦容忍薩特愛塔妮婭,薩特也容忍波伏瓦愛博斯特,而且雙方還努力善待對方之所愛。
基於這種多元化的愛情觀,薩特一生風流韻事不斷。
儘管他身材矮小,其貌不揚,還是獨眼。
然而他知識淵博,多才多藝(音樂舞蹈、編劇演戲無所不能),加之為人慷慨大度,樂於助人,談話又幽默風趣,循循善誘,總能鼓起周圍年輕人自強不息的信念和勇氣,因而追隨者、崇拜者甚眾。
尤其是文學女青年或文藝愛好者更是趨之若鶩,爭相與他約會,膜拜他到了願意以身相許的程度,諸如瑪蒂娜·布丹、康克夫人、呂西爾、米歇爾、埃芙莉娜……等等。
薩特寫戲劇從不忘記為心愛的女人設計重要角色,而且往往獲得成功。
在最後一部劇作《阿爾托納的隱居者》中,他創造了勢不兩立的兩個女性:一個由他的老情婦塔妮婭扮演,另一個則讓他的新情侶埃芙莉娜·雷擔任,兩人都演得非常出色。
總之,他的每部劇作都離不開個性鮮明的女性,可以說沒有他喜愛的那些女性,他的戲劇創作將大失光彩。
這類愛情遊戲,薩特並不認為是對波伏瓦不忠,他把與海狸之間的愛情定義為「必然的愛情」,把與別的性愛對象之間的關係稱作「偶然的愛情」。
由於波伏瓦幾部精彩的回憶錄和媒體的宣傳報導,加上崇拜者的讚揚和模仿,薩特式契約婚姻居然成為一些青年男女的嚮往與追求,一時蔚為風氣。
從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在法國乃至整個西方,影響連綿三四十年之久。
至八十年代,這種婚姻方式在某些國家甚至開始合法化、普遍化。
但隨著「薩特家庭」成員之間的隱私不斷披露,越來越多的人對薩特式愛情提出批評或質疑。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薩特式的愛情神話已經破滅。
因為,薩特和波伏瓦的多元化愛情畢竟給許多人帶來痛苦和傷害,儘管受傷害者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咎由自取,其中一個突出的例子即「布丹事件」(見一九四〇年二月二十三至二十四日書簡)。
與另類婚戀觀相聯繫,薩特的倫理道德觀也是另類的。
他曾想自創一套倫理學,但一直未能成書,僅在書信和札記中留下了許多片斷。
薩特認為:
「精神健康,從外部來看,就是擺脫各種社會約束。
首先擺脫道德,假如您是道德的,您就順從社會;假如您是背德的,您就反叛社會,但在社會決鬥場上反叛,您必敗無疑。
因此必須既不是道德的,又不是背德的,而是要置身於社會之上。
」
他還認為,倫理道德是目的系統,應集中研究人的實在。
人類朝什麼目的行動?只有一種答案,那就是,人的自身就是目的,惟一的目的。
因此研究人的實在才是倫理學的基礎。
也就是說,人應為自己活著,應自己選擇自己,塑造自己,而不應按社會的定見與習俗來塑造自己。
他堅信,人是在選擇自己的道德過程中創造自己的。
要選擇就要有勇氣,於是他決心當個傳統道德的叛逆者。
他厭惡資產階級的倫理觀,和傳統的家庭生活格格不入,他不願遵守傳統社會的遊戲規則,不願承擔繁衍後代、振興家業、光宗耀祖等義務。
他不想積攢財富,不想生兒育女,甘心當個無後的「不孝」子孫。
薩特、波伏瓦與切·格瓦拉
薩特一生寫下的書簡不計其數,與波伏瓦的通信應當說是其中數量最大,內容也最豐富的。
確實,波伏瓦在薩特的私人生活和文學活動中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她是薩特生活和寫作的見證人,是他大部分手稿的第一個讀者,也是薩特學說及文學創作最有頭腦的對話者、最堅定的支持者和直言不諱的批評者。
比如,她對薩特早期的絕對自由觀一直持懷疑態度,曾尖銳地提出質疑:「穆斯林後宮的女人們有什麼自由?」又如,薩特口口聲聲介入社會,介入生活,波伏瓦卻指出他的介入僅限于思想上,創作上,而尼贊戰死在比利時沙場,博斯特加入野戰軍受傷,那才是行動上真正的介入。
這一批評對薩特觸動很大,於是他從戰俘營回來後積極參與抵抗運動,而且終其一生都不懼艱難險阻,義無反顧地介入社會,終於成為舉世聞名的社會活動家。
薩特與波伏娃合葬墓
薩特與波伏瓦的對話中,論及畢卡索時說過這樣一小段話:「我們決不說某一藝術品沒有目的。
當我們談論一幅畢卡索的畫時,我們決不說他的畫是隨意畫的。
我們非常明白,畢卡索在繪畫的同時也在塑造他自己……」對薩特而言也一樣,他的全部作品(包括他的書簡)和他的一生是融合在一起的,他在寫作的同時,也在塑造他自己。
薩特評說畢卡索的這句話,我們就借來作為本文的結束語吧!
沈志明
二〇〇四年深秋於巴黎
(本文為《寄語海狸》一書的導言,作者沈志明。
此處有刪減)
恰如薩特本人所說,書信是他「直接的生活實錄」,是他「生活的一種見證」。
《寄語海狸》收有一九二六至一九六三近四十年間薩特寫給其終身伴侶西蒙娜·德·波伏瓦及幾個好友的信(特別是「二戰」期間,幾乎每日一信)。
這些信真實且不加掩飾地記述了作者當時的日常生活和他對生活的觀察與思考,展示了他特立獨行的價值觀、婚戀觀和哲學世界觀。
讀者從這些秉筆直書的書簡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活生生的薩特如何度過他的每一天,乃至每一個小時,了解到他如何積累生活,如何讀書、寫作,如何面對世界的動盪和巨變。
對那些有興趣探究薩特其人、其思想的讀者而言,這些信無疑是不可多得且無法替代的第一手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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