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腿真的是人類天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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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凡尼·巴蒂斯塔·提埃坡羅的油畫《克利奧帕特拉的宴會》,1744年,描繪了著名的埃及豔后克利奧帕特拉與其情人執政官馬克·安東尼飲宴的場景。
圖源:Wikipedia
利維坦按:電影《關於施密特》(About Schmidt,2002)中,傑克·尼科爾森飾演的施密特退休後,與他生活在一起多年的妻子忽然離世,整理房間時施密特才發現,亡故之妻曾寫給過一個男子的情書。
施密特這才意識到,那個曾經和他生活相伴那麼久的女人的內心真實情感世界。
關於出軌,這無疑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但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和出軌這種結果相比,我們追問出軌的動機才是更重要的問題——如果將沉悶無趣的伴侶日常考量進來的話,很多人或許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已經為(彼此的)出軌埋下了伏筆。
這種「慢性傷害」如同溫水煮青蛙,待到發現問題的時候,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如果將出軌問題的複雜性定要簡化為某種道德判斷無疑是危險的,因為這往往意味著對於人性缺乏基本反思——道德大棒誰都會掄,但問題的關鍵在於,受害者和施害者其實並沒有我們想像得那麼涇渭分明。
文/Emily Dobrow
譯/佐橋皆人
校對/何里活
原文/medium.com/@1843/whats-wrong-with-infidelity-196404ce98a7
本文基於創作共同協議(BY-NC),由佐橋皆人在利維坦發布
文章僅為作者觀點,未必代表利維坦立場
賽斯(Seth)和他的女友相處多年,就在他們訂婚之後,他才發現原來她對自己不忠。
偷情只有一次,對方是一名同事,但不忠的事實刺痛了他。
賽斯回憶說:「我經歷了嫉妒、不安、憤怒、恐懼,甚至連談論此事都讓我感覺很困難。
」他曾經懷疑,未婚妻的不忠是否意味著兩人原本的戀愛關係就存在某些深層問題。
他也曾擔心,這可能是兩人婚姻註定走向失敗的一個前兆。
他也對自己多年前的一次草率行為感到內疚,他曾經與一位熟人發生過一夜情。
這位30歲出頭的紐約企業家說:「我知道自己的行為並沒什麼深刻含義,我感到一點冒險的意味,於是就去追逐這種感覺。
」然而在調情時,一份焦慮感也在啃食他的良心。
如果他和未婚妻現在就已經竭盡全力地保持對彼此的忠誠,他們還怎麼保證能一輩子做到專一呢?一時的犯錯是否意味著兩個人的結合還存在更大的錯誤呢?
為了能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賽斯和他的伴侶找到了生於比利時的心理治療師埃絲特·佩瑞爾(Esther Perel),以解決情感問題聞名。
她的兩次TED演講——主題分別是在長久戀愛關係中保持激情的挑戰,以及不忠的誘惑——在Youtube上的視頻觀看次數已經超過了1000萬次。
她最暢銷的一本書是2006年出版的《被囚禁中的交配》(Mating in
Captivity)被翻譯成26種語言,巧妙地審視了我們兩種互相衝突的需求,戀情安全感與情慾新鮮感。
最近她的研究更觸及深層問題,已經涉及到了極具爭議的領域。
她於2017年出版的新書《第三者的誕生》(The State of Affairs: Rethinking
Infidelity),這本書直面了令人痛苦的問題,為什麼人們會出軌,當出軌發生我們改如何處理。
如果佩瑞爾不在紐約的工作室里會見來訪者,她就會跑遍全世界的研討會議與創意集會,在演講中不斷提到那些原本美滿的戀情中暗藏著難以捉摸的慾望。
賽斯就是在這樣一個會議上聽到了佩瑞爾的演講,於是找到她指導自己和未婚妻解決問題。
在談話中賽斯告訴我:「埃絲特幫助我們認識到,完美的戀愛並不存在。
」在佩瑞爾的幫助下,這對戀人開始接受兩人的關係,並且將這種稱為「一夫一妻制」——他們將渴望對彼此保持忠誠,但也容忍偶爾的放縱。
賽斯說:「我們原本從來沒想過可以爭取維繫這樣的關係,但是想想看,我們兩個人建立起來的所有一切為什麼要被小小的不忠摧毀掉呢?」
這樣的視角也許看起來理智,但仍然無法摘掉異端的帽子。
在過去的幾十年間,關於性、關於性道德的態度已經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在西方,越來越少的人還會對婚前性行為、兩個男人或兩個女人相愛這樣的事情指指點點。
儘管如此,不忠仍然被認為是一個絕對不能被接受的原則問題。
事實上,研究發現,儘管人們已經對性與婚姻中的絕大多數問題變得更加寬容了——人們已經能接受晚婚家庭、早早離婚的家庭、丁克家庭,甚至接受不婚主義——但是對於沾花惹草,我們的態度只是變得更嚴苛了。
根據皮尤研究中心(美國獨立民調機構、智囊公司)的一項公眾態度調研,在調查了40個國家之後發現,不忠是最受譴責的行為。
芝加哥大學從1972年起就在進行一項美國一般公眾觀點調查,如今的美國公眾對於婚外性關係的評價已經達到歷史最低點,比上世紀70、80、90年代美國人對此的態度都更加負面。
通常來說,年輕一代人總是支持性道德的標準向更兼容並包的方向發展,然而對於不忠,無論老少都一致反對。
如今是一個明顯很寬容的時代,我們中很多人已經能接受了各式各樣的愛,只有出軌仍然是一種超越界限的放縱。
圖源:Aleteia
佩瑞爾曾經說:「在婚戀的領域,不忠的話題總能激發出恐懼、謠言,同時又讓人著迷,除此外沒有任何其他話題能做到這些。
」在過去,當離婚曾經還意味著一種恥辱的年代,那些遭受出軌事件打擊的夫妻最典型的反應,就是想辦法儘量隱藏、遮掩。
如今的情況又有所不同,無論男女,如果被出軌的一方並沒有對出軌的伴侶拳腳相加、暴力分手,而是想辦法迴避出軌事件的傷害,那麼嘗試擺脫的一方將被強加一份羞恥感。
佩瑞爾還認為,這樣的情形尤其在美國極為常見,在美國,「出軌」往往被歸於純粹的道德層面問題。
以希拉蕊·柯林頓的批評者們為例,從很早以前,這些批評者就把希拉蕊對丈夫多次不忠的容忍當作她性格上的一個弱點,不過這恰恰證明了作為政客的希拉蕊能夠把自己與丈夫的政治力量放在優先位置,而不是優先處理丈夫個人的弱點。
然而佩瑞爾的解讀是,出現這樣的輿論恰恰說明了問題的嚴重性,因為我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偏離問題的核心。
圖源:Page Six
想要對不忠做出可靠的統計並非易事,因為自我坦白得不到多少益處,而且對於出軌的定義也不盡相同。
在西方國家,承認自己曾經或多或少做出過某種出軌行為的人數,分別在男性中占到30%~75%,在女性中這一數字也有20%~68%之多。
如今由於更多的女性享有經濟上的獨立並且外出工作,對於實施出軌,原本男女之間存在的鴻溝正在快速縮減。
對此,佩瑞爾曾經說過,「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緊急行為能像出軌這樣,即受到來自全球的譴責,同時又在全球範圍內普遍發生。
」可以這樣說,出軌是人類不想要、也絕不喜歡的一件事,但事實上,人類不僅會出軌,而且還會頻繁出軌。
在整個西方世界,沒有哪個國家的人比美國人更抵制出軌,在美國,出軌的結果也是最可怕的。
佩瑞爾曾經說:「對於出軌的看法,大量美國人是偽善的,雖然美國人對於出軌抱有更高的負罪感,但他們出軌的次數並不比法國人少。
」對此,佩瑞爾解釋道,美國人不僅對性與欺騙抱著更明顯的清教徒觀念,而且拚命自律也是美國的民族精神之中非常核心的內容。
「在美國,任何事物都要被誇大,任何事物都要被說是世界知名,即使把大的話題拆分成小的部分,小部分本身也往往非常龐大,在這些現象背後,本質都是過量與限制。
在比利時,人們不會坐在那裡一邊大吃大喝一邊談論哪些食物是有害健康的。
但是在美國,做一件壞事也意味著一種快樂。
」
佩瑞爾希望改變人們對出軌的看法,人們通常把出軌視為一種病態或不道德的衝動,一旦發生就會不斷造成創傷與破壞,但佩瑞爾希望人們能認識到對出軌的渴望是非常正常的,出軌雖然可怕,但它是無可避免的人性的一部分。
她認為,「一夫一妻制也許並不是人性的一部分,但可以肯定的是,人性中包括越界。
有些時候,甚至連生活幸福的人也會出軌。
」
舉個例子,賽斯和他的伴侶現在的狀態就是如此,他們希望能建立一段可以持續下去的關係,同時,他們也不得不根據已經發生的出軌事實討論兩個人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還要討論兩個人能接受什麼程度的不完美。
賽斯告訴我:「並不是說一夫一妻制是不可能的,而是很多人做不到,甚至有更多人不想去做到。
埃絲特幫我們理清了這些問題,問題的核心是建立一段可以維繫幾十年的幸福戀情。
」
圖源:TED Ideas
佩瑞爾認為,「一直以來,人們認為不忠帶來的就是痛苦,但是如今我們可以認識到不忠帶來的是一種『創傷』。
當被出軌一方意識到『我的人生充滿謊言,我再也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或者,人們開始用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來解釋並應對出軌帶來的傷害,這些都屬於近幾年才出現的對於出軌的全新認知。
」佩瑞爾在比利時安特衛普一個講法語的猶太社區長大,她在說話時會用到一種輕快的法國口音,就算由她來念一份海運行情預測報告也能聽起來很迷人。
在佩瑞爾公寓旁邊的紐約蘇豪區格蘭德酒店,她一邊喝著甘藍果汁,一邊向我解釋為什麼隨著時光推移,人們反對私通的態度越來越強硬。
「這是因為忠誠逐漸成為婚姻的最後一項定義,」佩瑞爾如是說,「你不必等到發生性關係才建立婚姻,也不必生孩子,甚至連婚姻本身都是不必要的了。
唯一還能讓婚姻突顯其意義的情況,就是當一個人經過了多年無固定性伴侶的生活,突然意識到,『我終於找到了獨一無二的那個人,我不會再尋找任何人了。
為了這個伴侶,我可以終止自己的亂性生活,並宣示做到絕對的專一、忠誠。
』」佩瑞爾認為,這個過程中唯一的潛在風險,就是亂性的經歷並不能讓人們做好專一的準備。
「慾望與愛情並不是一種東西,它並不是你可以自身系統中直接刪除掉那麼簡單的。
」
心理治療師埃絲特·佩瑞爾。
圖源:Twitter
對於性,佩瑞爾也有一套頗有新意的觀點,她對於性的愉悅與慾望從不妄加評論,她的這種舒緩態度相當少見,尤其是在美國,學校的性教育仍然提倡禁慾,而關於性的討論總是迅速變味,要麼變得粗俗,要麼變得偽善。
佩瑞爾的講話同樣引人入勝,儘管她已經58歲,她仍然極具吸引力,她那雙朦朧的藍色眼睛,亞麻色的頭髮,臉上總是一副輕鬆的笑容,全身散發出不容置疑的自信。
與我談話時,佩瑞爾穿著一件入時的古銅色的絲質外套,與她曬黑的膚色很相稱,她坐著的時候身體前傾,兩腿叉開,手肘撐在大腿上,手上和腳上的指甲都塗成血紅色。
莉莎·泰勒(Lisa Thaler)是一名紐約的心理治療師,當她第一次聽過佩瑞爾演講後,就請她做自己的督導(supervisor),莉莎說:「佩瑞爾是我見過最性感的人,從她的思考方式,到她身體的動作,都讓她非常迷人。
」當佩瑞爾在演講中說出「好的愛人是養成的而非天生的」這類言論時,她那份頗具誘惑力的自信讓她變得更可信了。
與過去的那些有名的性治療師不同,比如奶奶輩的露絲·韋斯特海默博士(Dr.
Ruth Westheimer),佩瑞爾看起來不僅像是個很了解性的人,還是箇中好手。
圖源:Marie Claire
佩瑞爾和丈夫的婚姻已經超過30年,這讓前來找她尋求婚姻關係幫助的人產生了更多好感,她的丈夫名叫傑克·索爾(Jack
Saul),是一位美國心理治療師,也是紐約大學國際創傷研究計劃的研究主任,他們最初相識的時候,兩人都剛剛在麻薩諸塞州的劍橋市畢業。
在《被囚禁中的交配》一書中,佩瑞爾曾說,「我丈夫的研究主題是痛苦,我的研究主題是愉悅,然而這兩種情感其實關係非常密切。
」
他們有兩個兒子,都是20歲出頭。
但是談到此處,佩瑞爾很快把話題從自己的個人生活引開,並且很快強調說她並沒有把自己的家庭生活當作一種模範。
她告訴我:「只是長久在一起並不能讓一段感情變得成功,我的家庭生活與我曾經做過的那些選擇恰好都是適合我的,但那些都是我自己做的選擇,並不是說我現在要做的事就是把這些選擇推銷給其他人。
應該說在我們的感情中,讓我們長久在一起的原因和那些讓我們分離的因素一樣多。
」
對於那些依靠感情指南謀生的人來說,像佩瑞爾這樣的謙遜是很少見的,特別是在美國,類似的婚姻指南總是流於形式,過分教條,而且只有那些婚姻幸福美滿的人,似乎才有資格給別人指南。
與此相反,佩瑞爾一直在努力明示,自己要做的並不是推銷一些教義,而是評論探討那些我們這個時代特有的愛情謎題。
她說,「適用於一對伴侶的解決方法並能不適用於另一對伴侶,對於那些普遍適用的感情解決方案,我絕不苟同。
」
絕大多數人(包括很多婚姻關係心理諮詢師)根據出軌事實推斷——這對伴侶自身一定存在本質的問題,這種觀點在美國婚姻關係諮詢界尤其盛行。
不過佩瑞爾堅決認為婚外情的成因要複雜得多,她認為,「在這樣一個消費主義與權利推崇的時代,我們根本不可能感到滿足。
」
過去幾代人也許能接受還算湊合的婚姻,也能接受還算不錯的性生活。
「過去的男人只要有女人願意委身於他就已經很開心了,也許房事只持續了4分鐘,只不過花了煮個雞蛋的工夫,這點時間還只能煮個軟蛋。
」但是,今天我們所處的文化讓每個人都意識到自己值得享受快樂,我們也有權獲取快樂。
「如今每個人都希望有所慾望,」佩瑞爾說,「到底什麼是慾望?慾望就是想要,具體要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想要,而且明確是『我』想要,這也是消費主義的核心。
」然而在婚姻中,尷尬的是人們極少對已經獲得的東西繼續產生慾望。
而這種慾望並不是要獲得什麼新的感覺,那些女性雜誌翻來覆去刊登「這365種方法能讓你重獲婚姻中的激情」這類文章,似乎總想證明出軌就是期待獲得某種新的體驗。
有趣的是,在佩瑞爾的研究中她對性的看法也有所不同,她認為出軌很少是出於性慾,甚至與出軌對象也幾乎無關。
其實出軌意味著重獲「與某人一起生活時那種活著的真實感,那些活潑的、好奇的、任性的感覺,」——這些恰恰是在世俗的婚姻日常中被慢慢消磨掉的東西。
佩瑞爾認為,當我們出軌,「與其說我們在尋找另一個伴侶,不如說我們是在尋找另一個自我。
」
對伴侶以外的人產生慾望是一種來源於人性的,卻令人非常不安的自然現象。
生物人類學家海倫·費舍爾(Helen
Fisher)斷言,通姦甚至存在進化學意義,出軌讓男性得以傳播自己的DNA,而女性可以獲得更豐富基因選擇範圍。
出軌曾經被視為艱辛生活的一部分,並且被人類所容忍,但如今我們將其視為一種創傷。
佩瑞爾解釋說,之所以出現這一轉變的原因在於,當我們謹慎地選擇了那個靈魂伴侶之後,我們不僅期待另一半能神奇地滿足我們所有的需求,我們更期盼依靠另一半在這個容易感到孤獨的浮躁世界中紮下根。
圖源:Marie Claire
佩瑞爾告訴我:「人們尋找人生中那些終極答案的地方,從來不是自己的私生活領域。
人類曾經在宗教中尋找答案,也曾經在群體中尋找,曾經幾代人居住在一起。
但是今天我們希望自己和伴侶、孩子之間的關係中就能找到歸屬感、認同感,以及所有人生中重大問題的答案。
」本質上,當伴侶逐漸成為我們在現代生活的洪流中自保的壁壘,出軌行為變得更具破壞性這一點也就說得通了。
然而美國人對於出軌有著一種獨特的狹隘觀念,佩瑞爾如是說,「大多數歐洲人認為出軌是一種不完美,但這並不是值得葬送婚姻的理由。
」美國人傾向於把性視為一種墮落,而且對於愉悅感總是抱持懷疑態度,他們對於出軌的態度往往是非黑即白的。
佩瑞爾說:「在美國出軌事件中只有兩個角色,要麼是虐待者,要麼是受害者。
這些都是刑事領域的措辭,但我認為這樣的措辭很能說明問題。
」
在二戰時期的猶太大屠殺中,佩瑞爾的雙親都是各自大家庭中唯一的倖存者。
她的父親是9個兄弟姐妹中唯一活下來的,他曾經輾轉於14個納粹集中營,最終,他在集中營的廚房中結識一個朋友,兩人建立起一個組織挽救了60個猶太人。
她的母親來自一個猶太教哈西迪教派家庭,輾轉於9個納粹集中營,是所有家庭成員中唯一的倖存者。
「如果他們按照自己被教育的那樣去行事,他們就不會倖存了,」佩瑞爾說,「人們教育你的事情並不一定總是對的,有時候守則也會腐敗變質、毫無人性。
在我家,這些故事是隨著母乳一起灌輸給我的。
」
佩瑞爾認為,如果要了解她本人或者理解她的研究,自己父母的故事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不過,當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性生活上才意識到這一點。
她解釋說,當初她的父母從集中營被救出後,除了活下來以外有了更多的慾望,他們想把每一天都活到極致。
「我對情慾的認知並不是來自現代對於性的定義,而是通過一個更神秘的解釋來理解情慾,那是一種對生命的維繫,也是一種對死亡的抗爭。
」
在美國有超過5萬名情感諮詢師,他們幾乎不談及性,他們中大多數人認為如果能解決伴侶之間的情感問題,性生活將隨之改善。
「心理諮詢師和心理治療師也是人,大多數人對於性這個話題都會感到不舒服,因此大多數心理治療師談到性的時候做不到駕輕就熟。
」來自紐約的心理治療師及性治療師伊恩·寇納(Ian Kerner)如是說。
另一位來自新墨西哥州的心理治療師大衛·萊(David
Ley)補充道,由於情感諮詢師「並沒有接受過多少關於性慾、性別多樣性的培訓,因此到頭來他們的社會觀念總是會在無意中大幅左右他們的諮詢過程」。
為此,大衛向全美心理治療師提供關於性心理的培訓。
然而性治療師主要面對的是醫藥、病理學意義上的性功能紊亂。
因此,那些想談談自己正在走下坡路的性生活的情侶們,或者那些渴望打破一夫一妻制或渴望維繫一夫一妻制的情侶們,他們往往費盡心力也很難找到一位有意向提供幫助的心理諮詢師。
至於出軌這件事,絕大部分的美國心理諮詢文獻只關注受害一方的心理需求,以及對出軌一方的譴責。
佩瑞爾對於出軌事件的處理手法很特別,她不單請來訪者談談對於性的想法,同時請來訪者覺察自己的性關係與性慾之間的關聯,同時,她認定出軌是一個複雜的事件,往往不能用簡單的施暴者與受害者解釋。
她說:「背叛的形式多種多樣,如果在幾十年間都拒絕伴侶的性需求,有朝一日對方出軌,這能說明被出軌者就是受害者嗎?婚姻中受傷的一方,並不一定是出軌事件中受害的一方。
」
圖源:Aleteia
佩瑞爾總是請人們談談自己因為什麼在婚姻中感到迷茫,而不是把出軌武斷地判定為一方將創傷強加給另一方的某種可恥行徑。
「在我告訴一個出軌者『你必須停止出軌』之前,我想要了解:出軌對於你來說意味著什麼?你對出軌這件事有多著迷?在出軌過程中你想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
於其懲罰那些出軌者的缺點,自私程度高、自控能力弱,佩瑞爾需要搞清楚:出軌行為的成因是什麼,出軌者追求的是什麼,以及為什麼出軌者感覺自己寧可偏離正道也要去追求那些東西?佩瑞爾說:「這個過程將引發一些爭議——首先,如果接受並梳理出軌的複雜性,你其實是在接受並踐行道德相對主義(Moral
Relativism)。
另外,嘗試探討或解決出軌,就是在圍繞承諾、忠誠、貞潔、愛情這些話題在探討存在主義危機(Existential Crisis)。
」但佩瑞爾也補充說,在一些情況下,如果能引導一對伴侶關注於那些有意義的問題,並且引導他們傾聽解釋,出軌事件可以讓他們深刻地討論性,討論雙方的親密關係,並藉此讓這對伴侶的關係更緊密。
(註:道德相對主義的概念來自對於道德標準的數千年爭論,其哲學立場認為,倫理道德不存在普遍標準,其標準根據民族、文化、個人經歷的不同而存在差異。
存在主義危機是一個社會學、心理學、哲學概念,指的是當個人對自身的意義感、目的感或價值感產生懷疑時,將陷入一種對於自身存在的消極推斷。
)
然而,佩瑞爾對於出軌事件的處理手法也引發了一些批評。
來自美國康乃狄克州的一位心理學家,賈尼斯·亞伯拉姆·斯普林(Janis Abrahms Spring)認為,「出軌是一種侵犯。
當一個人做出這類行為並因此破壞另一個人的生活,這種行為並不是中立的,並不是公平的,這也不是愛。
」賈尼斯是暢銷書《外遇的男女心理:如何走出創傷重建信任》(After the
Affair, Healing the Pain and Rebuilding Trust When a Partner Has Been
Unfaithful)的作者,這本書首次從心理創傷角度分析了出軌行為,「我的書之所以得以暢銷,是因為它觸及到了出軌受害者群體的內心,讓他們不再感到那麼孤獨,不再那麼崩潰。
對於埃絲特或任何其他心理諮詢師來說,通過任何手段貶低這樣的痛苦,就是在對受害者進行二次傷害。
」
其他人則批評佩瑞爾曾提出的另一個觀點,即生活美滿的伴侶也可能被自身的慾望困擾。
提倡親密關係依戀理論(Attachment Theory)的心理學家們認為,人類最基本的需求是與他人建立安全的關係紐帶,而且只有在我們獲得安全感之後,我們的情緒、情慾才有可能得到滿足。
來自渥太華的臨床心理學家蘇·詹森(Sue
Johnson)和一些心理諮詢師堅稱:「專一、忠誠而且提供積極紐帶的親密關係恰恰可以抵消『被束縛的慾望』,而且帶來安全感的依戀關係也可以抑制欺騙的行為。
如果說美滿婚姻中的伴侶實則在渴望出軌,這完全是捏造出來的說法。
人們之所以出軌,是因為他們變得孤獨,因為他們無法和伴侶建立聯繫。
於是他們轉向尋求短暫的刺激,而不是維繫長久的親密關係。
」
在我寫這篇文章時,美國著名的心理學家、婚姻與家庭撫養領域的著名學者,約翰·高特曼(John
Gottman)給我發了一封電子郵件,信中他批評佩瑞爾「對於臨床心理學幾乎沒有敏感度,因此她對於人們的直覺幾乎總是錯得離譜」。
為了舉例他找到一段視頻,視頻中,佩瑞爾以專業心理諮詢師的身份幫助一對遭遇出軌打擊的夫妻。
「她要求受到傷害的妻子對其丈夫在出軌性行為中獲得的性滿足感進行移情,她鼓勵這位妻子時說道,『去想像你丈夫在與另一個女人出軌時,認為自己是個多麼完美的情人』。
我們認為這樣的言論不僅是引導失誤,而且是一種不道德的虐待。
因此她提出的所有理論,基本上都完全是錯誤的。
」
佩瑞爾的一些觀點很容易讓人想到李安1997年的《冰風暴》(The Ice Storm),同樣講述了表面穩定的家庭中暗藏無法被滿足的慾望,也同樣備受爭議。
該電影的兩極分化的反響非常有趣,它拿到了1997年坎城電影節最佳劇本獎,以及英國電影學院獎最佳女配角獎,但是其票房收入只有780萬美元,只有拍攝成本1800萬美元的零頭。
圖源:IMDb
佩瑞爾也並非一個人,她相信人類總是被互相衝突的衝動影響著,在這一點上,心理學家史蒂芬·米切爾(Stephen Mitchell)、大衛·斯奈克(David
Schnarch)的研究已經為她鋪平了道路。
進化人類學家費舍爾也有類似的研究發現,她認為人類可以對一名伴侶產生深度依戀,同時,也可以對其他人抱有強烈愛意,並且同時對幾個人產生性慾。
佩瑞爾認為:「我們並不是只有一個人類基本需求,而是同時有多個。
」就像英國小說家、詩人金斯利·艾米斯(Kingsley
Amis)曾經描述性衝動對自己的影響:50年以來,我就好像和一個白痴被鐵鏈拴在一起。
不管怎麼說,佩瑞爾在諮詢時的形象很大程度得益於她本人的魅力。
在她所專長的領域,佩瑞爾是很多人的導師。
當我來到她的辦公室——位於曼哈頓第五大道的紐約曼哈頓性博物館上層(令人印象相當深刻)——她剛好結束一次授課,台下是9位登門尋求指導的資深心理諮詢師,當天她還為另外一群心理諮詢師主持了每月一次的例行集會。
我們見面後,她當天的安排是通過在線視頻,為一群以色列的心理諮詢師進行線上督導,希伯來語是她流利掌握的9種語言之中的一種。
「埃絲特確實解釋了我們內心深處很多關於長期戀愛關係的擔憂,就像拆除了定時炸彈那樣。
」丹·薩維奇(Dan
Savage)如是說,他是美國的一名公共學者,一夫一妻制(Monogamish)這個詞就是由他創造的,他還是國際性諮詢專欄《薩維奇說愛》的作者。
「我們將出軌定義成一個足以讓親密關係消亡的事件,偏離了問題的關鍵之後,還傻乎乎地奇怪為什麼婚姻不能維繫下去。
」薩維奇還補充說,的確,佩瑞爾的個人光環有助於傳播她的那些觀點。
「當她表達自己觀點的時候,你能看到她是個已婚的女士,漂亮,而且把她的生活都傾注到婚姻諮詢這一領域,而且真的在努力挽救那些感情。
我認為她是個天才,而且能給人很大的啟發。
」
佩瑞爾對於出軌的處理方式真的有效嗎?這個問題當然令人非常好奇,但這也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因為這個問題中的「有效」可能在每個人心裡都有各自獨特的解釋。
佩瑞爾說,一些伴侶永遠無法給一次出軌引發的爭執畫上句號,出軌變成了「一個黑洞,把雙方都陷入無盡的痛苦、報復和自憐中。
」也有一些伴侶讓出軌加速這段戀情的分崩離析。
通過回訪那些她曾經幫助過的伴侶,很多年後佩瑞爾發現,那些在經歷出軌後仍然在成長的伴侶,紛紛把出軌當作改變的催化劑。
她也告誡那些伴侶,對於背叛的正常反應當然包括審問、禁令,以及近乎於法庭取證般地翻查手機、信用卡記錄,儘管如此,所有這些行為都無法真正消除焦慮,出軌的一方可能還會再次出軌。
只有在雙方都不再追究那些骯髒的細節,只有當他們都開始關注出軌真正的意義,這時他們才會搞清楚,這段感情是否只是建立在排外特權之上的,或者,本應作為感情基礎的兩人之間的聯繫是否少得可憐?
圖源:The Cut
賽斯說:「也許你真的在努力建立能持續一輩子的專一關係,但心裡其實並不期盼這件事,或至少並不是全身心地盼望著這件事。
夫妻之間討論這些事情,起初可能會讓人非常恐懼,但這個過程中兩個人都可以擺脫神經質和強烈不安的狀態。
諷刺的是,出軌的確讓我們的關係更穩定了。
我和我的伴侶想的是,『我可以偶爾出軌並且最終回到家庭中,天哪,除了這樣的戀情我還怎麼可能找到更安全的戀情。
』而這也是我們仍然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
2013年,佩瑞爾成為了美國公民,但她仍然始終保持著外來者的身份——在安特衛普時她是個猶太人,在以色列時她是個比利時人,當她在美國讀大學時,她是個人在美國的歐洲人。
這種時刻保持的距離,以及她對於多種語言的理解,讓她對世界普遍的慾望以及局部地區的特質有著更敏銳的觀察力。
馬塞洛·布隆斯坦(Marcelo
Bronstein)是佩瑞爾20多年的老朋友,他回憶幾年前去智利海濱的一個小鎮,走進一個西班牙語的書店時,看到店員豎起一個牌子寫著,「抱歉,《被囚禁中的交配》一書已售罄。
」馬塞洛說:「當時我心裡很吃驚,這個比利時的女人到底是如何把自己的聲音傳到這些智利人耳邊的?這就好像她看穿了文化的差異,看到了某種人性的模式。
」
作為一名外國人,佩瑞爾的這一身份似乎默許她說出一些美國人也許不能說的話。
對於美國人那種「一切都有辦法解決」的幼稚觀念,佩瑞爾可以在幽默中毫不留情地諷刺。
她曾經說過:「一本睿智的書就像用一種美妙的姿態行走,這本書越是睿智,那種姿態就越難以捉摸。
如今,人們總是把事情簡化。
走6步、走7步——上帝不允許你超過7步!然而現代社會中的愛情問題是非常複雜的,可不是你能簡化成5步的東西!」
想等到美國人軟化他們對出軌的強硬態度,肯定是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賽斯也承認,現在他幾乎不會和別人談起自己所理解的「一夫一妻制」戀愛關係,「因為這太犯忌諱了」。
但他也提到,當他向朋友們提起自己的這段經歷,特別是和一些具有改革精神的朋友談論此事,「就好像我和未婚妻是英雄,好像我們啟發了那些有同樣困惑的人,或者對此很迷茫的人。
」他還補充道,自己和未婚妻美滿的戀愛關係總是能消除人們的一些疑慮,「人們意識到我們和那些嬉皮士不一樣,並不是傻乎乎地在底線的邊緣冒險。
我和未婚妻這樣的關係可以正常維繫下去,人們對此的態度似乎是很欣喜的。
」
這也並不出奇,畢竟美國社會對於人的弱點容忍度極低,而且在追求完美的過程中,整個社會產生的恥辱感遠遠比滿足感要多,佩爾瑞的觀點是可以帶來一些安慰的。
佩瑞爾認為,即使在最好的戀愛關係中,完美也是不可能達到的。
她也一再強調:「一段極佳的戀愛關係,一定是不完美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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